八月刚过，暑气却还未消，这是开学后的第一堂体育课，体育课跟午休连在一起，操场上的学生们肆无忌惮地嬉笑玩耍。

    他大汗淋漓，仰头看了眼热情似火的太阳，热烈晃眼，他被晃的睁不开眼还有些晕。

    “传球——快……”

    “邢蔚接着！”

    邢蔚回神目视前方，篮球周边带风，直直地朝他而来，他本可以躲开，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不出意外地他被砸了正着，篮球肇事逃逸，他也后仰着倒在地上。

    “邢蔚——”

    “你怎么样？”

    几个同学着急忙慌跑过来，围着他问。

    “疼—”邢蔚闭着眼睛，额头上是汗。

    白净的球服因汗水浸湿，又与地上的尘土结合，成了一件花衣裳。

    “别问了，先送医务室！”兄弟几个手忙脚乱，先是抬着，后直接就让人背着去。

    果然，上学天克邢蔚，这才新学期第一天他就挂彩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小伙伴已经不在医务室了，门外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有长笛一类乐器的声音，无论是说话声还是音乐声，都那么恰到好处绵绵细软勾人睡意。

    “…老师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他半梦半醒间，听到开门声，斜眼看去，一见来人邢蔚瞬间闭紧眼睛装睡。

    老妈来了，看样子她一定知道自己打球的事情了，没出事还好褶过去，好死不死出事了，若他醒着，老妈不定会怎么念叨他，能躲一时是一时。

    自老妈进门坐下以后，屋子里再次陷入静默，他一度怀疑老妈也睡着了。

    一年前，邢蔚父亲意外离世，姐姐正在读高中三，而他是初三，生活的压力都压在了母亲身上。

    叔叔补了两万块钱，便将母子三人赶出了老房子。后来，妈妈在城里租了房子，在附近打工，虽然生活不容易，但是好歹儿女跟在身边，等女儿考学了，儿子大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半年前，姐姐高中毕业并选择公费师范生就读，算是减轻了家里负担。而他经历了一番坎坷也算读上了高中。

    初三的那个暑假，他只记得那是个炎热漫长的暑期，整个暑假他都在跟朋友们打球，他想成为电视里那样的职业球员，他也深信自己可以。

    生活就是这么变幻莫测，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

    暑假的某天，他正跟伙伴打球，忽然一阵心悸。他以为是累了便到球场外休息，没想到睁开眼时人已躺在医院里。

    伙伴都是临时搭档，并不知道他家人电话，有个陪着，其他的人已经回家了。

    他让小伙伴先行离开，医生对他说让他尽快联系家人做详尽检查。

    他犹豫半晌，露出窘迫地笑脸，“医生，我家就我一个男的，有什么事你直接告诉我就行，我能承受的了”

    医生敲着键盘，闻言侧头看他，“哦，那你家总有大人吧？还是先联系家人吧，这事关后面的治疗”

    邢蔚无奈起身，“啊？那我不看了”

    他跟陈樟借了点钱，交了住院费不顾医生阻拦离开了医院。

    医生拗不过临别前告诉了他。

    心动过速。

    他没听说过这个病，打开网页查了查，手指头在屏幕上划着，眼睛凑近仔细看着每一项，信息太多他记不太住，只一条让他印象深刻，不能剧烈运动。

    回归眼下，他深深叹了口气，老妈在前推着小蓝车，他不远不近地跟着。

    别说他不相信，就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能信。一个常年打球玩的别谁都嗨的人居然能得这病，换谁谁能信。

    那件事之后，他虽然一直瞒着家里人，可长久的隐瞒让他变得心虚谨小慎微，长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

    老妈不喜欢他打球，上次的事不说没人知道，可这次好死不死的学校通知了家长，他此刻在琢磨的是，学校能不能查出他的毛病。

    自从查出得病，这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打球，他真憋不住了，碰到球的那刻他觉得身体里的血都沸腾了。

    怪只能怪自己倒霉，邢蔚心不在焉不时抬头瞄着母亲。

    老妈停了脚步，邢蔚猛地停在原地，心虚地不敢直视她。

    老妈转头看向他，“你可真行，一眼没照看到你就惹祸，那球不打就不行？”

    邢蔚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不觉得自己有错，疼一下而已，他男子汉怕这点疼么？！

    “说话呀，你不挺能的么，本事大了天了。说你的时候不吭声像个人似的，转头主意可正了，跟你爸一个样！”

    邢蔚垂头丧气，一扯到老爸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提到老爸肯定要说他命短这事。

    “你就跟他学吧，哪天你俩下面见面，可别说我没挡着你”老妈说道气头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邢蔚没敢吱声，即便站在三米开外，他也能感受到怒火已烧到了他脚边儿。

    他想说点什么逗逗老妈，可一紧张就想笑，乌眼青给抻的生疼，“哎呦我艹”，疼的他上手去摸。

    老妈板着脸，“过来！”

    邢蔚一凛，难不成老妈要上手了？捂着眼睛的手也显得心不在焉。

    他撒摸了眼周围还有人，老妈应该不会在这动手吧，也说不准呐；他慢悠悠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她眼前，老妈一抬手，他立马认怂，“哎，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眼睛还疼呢您别…别打我”

    老妈没绷住笑了起来，“你还知道怕？你就是没被吓过！”

    她拍开邢蔚的手，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红，“你瞅瞅伤的，真是没轻没重！还疼不疼”

    看来学校没查出来，他心下一安。

    他摇摇头，“有点儿”

    她吹了两下说道，“你啊，就是活该，哪次打球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打球啊还是打人啊？”

    他道，“这都是正常损耗，你玩个手机不还得给它充电么”

    老母亲拍了下他的后脖颈道，“尽是歪理，反正我告诉你啊，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得把精力给我放到学习上”

    他不满道，“妈，我怎么说也是体育生，天天学习算怎么回事儿？”

    老母亲顿时气愤不已，“都怪你爸，非让你去选什么体育生，真是害人”

    “妈，要没我爸，我能考上高中么”

    老妈哑然，不过转而说道，“那，你们学校那么多项目，你就非选篮球？跑跑步啊，打打羽毛球啊不也行？”

    邢蔚低声喃喃抱怨不满，“羽毛球伤腰，跑步伤膝盖，这您怎么不说呢”

    他嘟嘟囔囔成功引起老母亲的反感。

    “行，你有主意，你打球不要命，那妈这脸也不要了，明天我就跟你们体育老师说说，我亲自跟你们老师协商”

    邢蔚瞬间不淡定了，“妈！您……您别啊，我错了还不成么”

    他为难地乞求着，“妈，我真知道错了，您就别去学校说了，您要跟他们说，那我以后还怎么在学校混啊”

    老妈一笑，“混，你就别想混了！不打球正好学习！”

    “哎呦妈，我才高一，您让我安安生生坐那学习三年，那人不傻了，我这老不运动骨头都硬了”

    他见老妈不理，上前一本正经说起道理，“妈，您看我之前多听话，都一个月没玩了，今天那就是同学们聚在一块开心了，都小打小闹的，这伤…这伤是不小心，哎呦妈，我真是喜欢才打球的，您不让我去那就跟要了我命似的”

    老妈拧着眉毛，“邢蔚，啥小打小闹啊？要是今天你直接给送医院去，你让妈咋办？小打小闹至于晕倒？你瞅瞅这脸啥样了？啊？之前你说要转篮球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你和你爸鋥命要学，妈不是也答应了？可你打球就打球吧，你干啥跟人家拼命呢？”

    他委屈巴巴，却也不敢顶撞她，自从老爸去世，她承受了太多，在他眼里，母亲无疑是坚强的，父亲走时没有落泪，被叔叔赶出来时没有落泪，可现在眼里却噙着泪花。

    他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哎呦妈，您别别哭啊，我没没拼命，就没避开…，以后一定注意。”

    那滴泪终究没有落下，她潇洒转身上车说道，“再打球你就别叫我妈。上车！”

    邢蔚不满，“我不！”

    老妈也不惯着他，拽着他的耳朵说道，“才来城里几天呐，惯的你臭脾气！”

    他吃痛，“疼……疼疼疼……哎，妈…我我上车，别掐了…疼——”

    他坐在自行车后座失落地扫视着略过的街景，听妈妈说着晚上的安排。

    等会儿吃完饭，你自己在家，妈要出去办点事儿。

    妈妈是爱他的，但她太害怕失去了，可有时握得越紧他试图逃离的心就越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