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北
“仙女姐姐!你那小仆人醒了!”
坐在竹屋门前阶梯上的阿无抿抿嘴,站起来不厌其烦地纠正:“我不是仙女。”
曾柳吐了吐舌头,一眨眼揭过这个话题,只问:“仙女姐姐,你都会些什么法术啊?”
阿无继续往前走,左手提裙,右手臂微抬,院中那颗梨树顿时落了雪白一片。
花雨漫天而下。
分明已是初夏之季,却偏偏有一株梨树枯木再开新芽,满树雪白,此间春色。
曾柳颤抖着举起手,看着几片花瓣左右摇曳着落在她的掌心。
仿佛见她看见了年年烧香拜佛的爷孙俩跪在梨树下,烧着老爷子亲自晾造、捆扎的六百六十六斤的香,磕着一百三十三的头,一遍一遍求着孙子(兄长)好起来。
年年如此。
如此年年。
虔诚无比,不敢贪心,从始至终都只求一件事。
可神灵依旧没有允下她们爷俩的祈祷,老梨树也在一年一年的香火下断了新芽。
于是那一年,年年捆香的老爷子腰一下子就弯了。
满头白发不见墨点。
脸上的沟壑比阻断她出山的三虎沟还宽。
却依旧年年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晾香、烧香。
只求他孙子安健。
曾柳手指捻着白色花瓣,花瓣覆过手指间的疤痕。
女孩用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音道:“仙女姐姐,你来得好晚啊。”
“再早一点……”
“多好啊。”
阿无推开门,看到她的“小仆人”手中正握着一个黑色纸鹤,对方看到她的一瞬间那只纸鹤便被捏成一团。
跟在后面的曾柳疑惑地在阿无放在门上的手臂下探出一颗头,看到一双……
含杂着不同情绪的眼睛。
只一瞬间就变成了最为熟悉的一汪死水般的波澜不惊。
祭北在看到面前这个疯子时,差点连凉了几百年的心都重新热起来。
疯子!
早知道他惹这个麻烦做什么!
他仅存的一个传音符啊!
祭北大步走过来,步伐中满是凌厉,一人走出千军万马般气势。
阿无一手继续扣着门框,一手将身后的探出的小脑袋按回去,微微侧身,把人护于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祭北的步子很快,在阿无几个动作间已经来到她面前。
祭北个子很高,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刚才距离远,如今对方走近了,就导致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对质。
阿无悄悄吸一口气,抬高了后脚跟,依旧沉默不语。
祭北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抬头挺胸,下眯着眼看阿无。
后面的曾柳受不住这个奇怪的氛围,大胆开口:“你们让一让,我进屋拿个瓜吃。”
见着依旧沉默的疯子,一个想法突然闪现在脑中——
她不会,失忆了吧?
当初她以自爆扭转战局,按理说是不可能活下来的,更何况是这样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他都祭出了本命法器,才堪堪保住性命,如今看着生龙活虎,怕是连十岁普通小孩都不一定都打得过。
可眼前人就是那个疯子无疑,鬼族辨人一技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不可能出错。
祭北思绪过得快,只一个面照,脸上便突然多了个笑容来:“妹妹。”
“你我真是福大命大啊,那般困境也能联手脱身。”
祭北盯着对方的眼睛,脸上关心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总没受什么伤吧?”
阿无盯着他,也笑起来,好像真的是早就相识的亲兄妹:“当然没有什么事啊。”
祭北吐出口气,就像是劫后余生的放松:“那就好,不然我可就罪大了。”
阿无转头看见一脸问号的曾柳,笑着给祭北介绍:“这个曾姑娘,我们的救命恩人。”
祭北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曾柳拘礼:“在下祭北,多谢曾姑娘的救命之恩。”
“只如今我们刚经历灾祸,身上实在没有什么贵重物品。”祭北嘴角挂着得当的笑,举止谦和有礼,是任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想来如今正值农忙,我们兄妹二人留下来以劳报恩,还望姑娘成全。”
曾柳还没把仙女姐姐的“小仆人”的观念改成仙女姐姐的哥哥,乍然听得这话,大手一拍:“要报恩也是你报!要干活也是你干!凭什么拉上我仙女姐姐!”
“睁大你的瞎眼看看她那手是干活的手吗?!”
“遇见你这人!真的倒了仙女姐姐八辈子霉!”
祭北:……
诞生于鬼族圣地的祭北从记事起就备受尊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个小鬼敢这么和他说话,早扔汤河里了。
——也没有小鬼会这么跟他说话,鬼族上上下下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的?!
祭北: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忍!
祭北看着对面两人身后不合时节的梨花满树,开口解释:“姑娘怕是误会了,只是我们修行之人,哪个不是劳筋骨、练体肤、强体魄,如此方可与天一争高下。”
曾柳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这个。
阿无抬手在小姑娘的头上拍了拍,安抚:“无事,有恩报恩,天之所道。”
曾柳垂眸良久,双手举过头顶,捉住阿无那只撸得正欢的手,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已跪在地上,手中放了阿无的手指,双手交叠于地,额头扣其上。
她顾不得昨夜爷爷和她说的莫要强求仙子。
她不懂,她们年年烧香拜佛不就是为了等仙人降下恩泽,救他哥哥安健吗?
曾柳连磕三个头,依旧是跪在地上,可腰却挺得极直:“仙女姐姐既说要报恩,可否救我兄长一命?”
阿无将人强行架起来,不知第多少遍解释:“我不是仙女。”
曾柳苦涩一笑,心中竟没有失落,仿佛失落这种东西已经在前几年用光了似的。
“但是我可以救你兄长,如此我兄妹二人便是还了你们爷孙一命。”
曾柳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阿无,像是害怕这句话只是自己的幻听臆想罢了。
阿无抬手将曾柳手心的灰尘拂去,问道:“你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