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不该是一件神秘的事，也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它是一个符号，或者说是一组数字代码，不是故事。

    如果是故事，而且是很有趣的故事，那么身实便是一种悲哀。

    李灯坐正身体，暗示愿意洗耳恭听。

    冯布启和钟天意渐渐活泛起来，毕竟高祖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吓人。他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三头六臂。

    只是他的年纪和他的身体，容颜极其不协调罢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或许生活好了，或许医疗条件上来了，或许找到了长寿密码，一百二十岁又何足挂齿！

    “高祖父，”冯布启拉着钟天意坐在一侧说，“我们不是混血儿，爸爸也没有混血儿子，就更不可能有洋妞老婆……。”

    李灯心想，“哪块的，王大众还在骗我？按照你两兄弟的意思国外就没有小姐了？”

    因此问道，“你父亲在国外一直没有女人？”

    “有！”钟天意斩钉截铁地说，“父亲给我们找了好几个小妈。”

    “不过都是国内带过去的，”冯布启补充道，“好像是国内公司里的女职员，并且有家庭……。”

    “难不得要去国外，原来是带着别人的媳妇挣外汇，精神可嘉，行为可耻……。”

    思至此，李灯手里的拐杖在地板上戳了两下，就像食指敲击桌面一样骂道，“忤逆不孝啊！她们就没有给你们生个弟弟妹妹？”

    “她们没有人愿意生孩子，好像生不出，”钟天意说，“也就是说她们只挣钱，不认人，不过爸爸有我和哥哥---。”

    “是的。”冯布启附和道，“爸爸有了我们之后，只跟小妈们谈情说爱，爬爬山喝喝酒，从不谈及将来和家庭。”

    “也从未说到我吧？”

    “经常说起。”

    “不可能！”李灯拿拐杖指着门口说，“躲都来不及，还会说到我？鬼才信。”

    “父亲经常说到高祖父一辈子辛苦，”冯布启在李灯冷静之后，曼声细语地说道，“高祖父不但把地产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还是行业里德高望重的大寿星。”

    “你们的父亲真这么说我的？”

    “还说到将来要是见不到您的血脉，就是他大大的不孝。所以就跟那些小妈们分开了。”

    “为什么？”

    “怕那些狼子野心的女人祸害我和哥哥。”

    “幸好爸爸有先见之明，”冯布启随着叹口气，接着钟天意的话说，“要不是爸爸及时离开她们，我们恐怕就见不到高祖父了……。”

    “怎么还哭上了？”李灯拿拐杖指着兄弟二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们问爸爸要钱。”

    钟天意补充说，“就是国内说的分手费！”

    “要多少？”

    “好多好多。”

    “好多好多总的有数。”

    “爸爸见她们要得太多，就不给。”

    “就算了？”

    “小妈们就找人打爸爸，收拾我们兄弟二人。”

    “难不得你们父亲隔三差五回国躲避，走的时候拿走许多钱。”

    “可是他每次回国，身上也只有吃饭钱，到国外没几天就没钱了。”

    “为什么？”

    “被小妈们骗得干干净净不说，小妈们还把父亲公司里的东西卖的卖败的败，整得一地鸡毛。”

    “公司没有了就没有了，”钟天意抹着眼泪说，“那些小妈还把我们赶出家门，房子也出售了，我们没有地方住…。”

    “没有地方住回来找我啊！我是干啥的？搞地产的嘛，还缺你们住的地方？”李灯杵了杵拐杖继续想，“这回总算找对人了！”

    思至此，于是说道，“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可是我们这次回来，却是爸爸的祭日！”

    两个大小伙子一人抱住李灯一条腿大哭。

    “高祖父啊高祖父……。”

    “哭什么？”李灯吼住他们问道，“有什么好哭的？”

    “小妈把我们赶出家门，连穿的衣服裤儿都不给我们，居然一把火烧了，”钟天意撕心裂肺地说，“我们身无分文，在寒冬腊月好惨啊！”

    李灯听得一愣一愣的。

    心里暗暗想，“我原来以为只有国内的后妈歹毒，没想到国外的后妈也那么歹毒，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因此问道，“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们没有地方住，就住在桥洞下。”

    “格老子的，我李灯的后人会住桥洞？”老怪物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个后生琢磨，“数九腊月蹲大街？这两个王八蛋不会跟我唱……。”

    “幸好我们的邻居是个好人……。”

    “他是干啥子的？”李灯打断了冯布启的话问，“他是哪国人？”

    “国内省市的。”

    “他在国外干啥子？”

    “他是博士后，搞研究发明。”

    “精明的还非常善良？”

    “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回不来，我们就死在异国他乡，就见不到我们亲爱的高祖父。”

    “我李灯的后人会落到如此田地？会接受他人的帮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话乍听伤人，细想伤心，老怪物压根儿就不认他们，怀疑不是王大众的种，就不是李灯之后，有种骗子回国装心酸的感觉。

    “高祖父…。”

    “你们就一直寄住在别人家里？”

    “我们没有办法，”钟天意抹着眼泪说，“我们在国外得不到高祖父的庇护，得不到高祖父的恩泽，晚上住在桥洞里，白天出去打散工。”

    “散工？”

    “就是国内说的小时工。”

    “哦，”李灯进一步问道，“那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工作？从中得到了什么？”

    “我在餐厅端盘子洗碗。”

    “我在酒店当保安。”

    “还有吗？”

    “干了几天就不要我干保安了？”钟天意说。

    “你吃不了那个苦吗？”

    “主要是语言不通。”

    “你不是在国外长大的吗？英语不是国际语言吗？”

    “虽说在国外，其实跟国内差不多，转来转去都是说国内话的人，上学也是上国内的语言课。”

    “你呢？”李灯拿拐杖指着冯布启问，“你干了些什么工作？”

    钟天意汇报工作的时候冯布启一直暗中观察高祖父脸上的表情，揣摩老人的心思。

    轮到冯布启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就长了个心眼儿，没有实话实说。

    “我一直在餐厅端盘子洗盘子。”

    “多少钱一小时？”

    “三十美……！”

    李灯眨了两下眼睛，折合成国内币值，一小时收入不少了。因而问道，“干了多久？”

    “我当时就想，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要把最底层的活儿干会，”冯布启跳过李灯设置的问题，答非所问，“等有了机会，我也要开餐厅，开好多餐厅，就像国外开连锁酒店一样，到处都是我们的餐厅---。”

    李灯见冯布启像在梦中一样倒背如流，于是暗暗点头，“受刺激便是自尊心崛起，有理想有抱负……。”

    冯布启见高祖父脸上红光闪闪，就继续吹，“我一口气干了几个月，总算是学会了端盘子洗碗的诀窍－--。”

    “诀窍？”李灯身体往前，做出洗耳恭听之状，“端盘子洗碗还有诀窍？快说来听听。”

    “一手端盘子，两手洗碗碟，看似是个苦力活，其实是个技术活，说得大一点有想法一点，干任何事情，首先要沉得住气，要稳得住脚，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慌，要不然盘翻碗打工泡汤。总言之，洗碗就洗干净，只要净什么都能干好。”

    李灯虽然对冯布启的工作不满意，但至少说来他比钟天意动脑子了。尤其是遇事沉着冷静有头脑的精神。

    这个对于干大事的人来讲尤为重要！

    因此问道，“你还干过其他啥子工作没有？”

    “弟弟不干保安，我就把他拉过来跟我一起端盘子洗碗，后来就到大厅当领班，后来做经理。再后来我们就把家搬到餐厅附近住，在那儿努力地学手艺……。”

    “你们的妈妈呢？”

    “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妈妈。”

    “我也是，”钟天意接着说。

    “就没有问过你们的爸爸？”

    “问了，”冯布启说，“爸爸只说我们的妈妈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不要我们了--。”

    “听到这个消息有何想法？”

    “我们兄弟二人长大之后讨论过爸爸的这个回答。”

    “说来听听。”

    “一个妈妈跟人跑了，爸爸应该警觉起。”

    “看是看不住的。”

    “要么努力赚钱，要么好好做人做事，要么对妈妈好一点，她们就舍不得离开爸爸。”

    “你呢？”李灯拿拐杖指着钟天意问，“你是怎么想的？”

    “两个妈妈都跑路了，这就说不过去了。”

    “为什么说不过去？”“我们爸爸帅气，又有钱，还有高祖父，算是家大业大，两个妈妈为什么要离开爸爸呢？”

    “问过你爸爸吗？”

    “没有.。”

    “为什么不问？”

    “一来他没有时间，二来不敢问。”

    “不敢问？”

    “旦凡说到我们的妈妈，爸爸就来气。他要么吼我们，要门站起来就走了。”

    “高祖父，”冯布启跪在李灯跟前，“今天布启斗胆问一下高祖父，究竟是妈妈们做错了，还是我们的爸爸有问题？”

    “至于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

    “高告诉我们为什么吗？”冯布启跪着前进一步，磕头道，“盼星星盼月亮，今日见到高祖父，还望您老人家为我们排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