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继常感受到秋月婵目光中的期待，不禁陷入了沉思。

    确实，秋月婵她的情况非常不容易。

    可厂里也是有规定的，就算要顶职，那也是正式工的家属才有资格，临时工从来不存在什么顶职不顶职的说法。

    这就是她诉求一直得不到事情的原因，也是整件事的难点。

    更何况，配置车间乃至整个生产处的工作要么是体力活，要么是技术活，就算部门愿意破格招收她，她也不可能胜任里边的工作。

    至于协调一下让其他部门解决秋月婵的问题？那就必须有厂领导出面发话了，否则其他部门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替生产处收拾摊子。

    想到这，许继常已然有了主意。

    “你先回家等着吧，我会将你的问题向上反映。”

    他对秋月婵说道，“三天后，你来这找我。估摸着到时候厂里已经给了我答复。我再把结果告诉你。”

    “我无法保证给你解决，不过我一定会尽力的。”

    许继常说完用诚恳的目光看向秋月婵。

    两人目光相接，秋月婵感觉眼角一酸，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下来：“那就劳你费心了，许科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干部，看起来不像是会骗自己的人。

    “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家现在生活面临困难，是吧？”

    “待会和我一起去生产处，我让他们临时支援你一些。”

    许继常语气温和地说道。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成。”

    秋月婵心生感激，慌忙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这事儿……也挺棘手的。”

    “你就不必和我一起，影响你的前途了。”

    “怕啥，影响不到的，还是由我带着你去吧。”

    许继常站起身道，因为他觉得如果让秋月婵一个人去的话，生产出的干部职工可能会为难她，给她脸色看。

    秋月婵见他如此坚持，于是跟着起身，滚烫的泪珠从一双美目中滚落下来：“呜呜……许，许科长你真是……真是对我太好了。”

    “你可真是……呜呜……真是个大好人呀。”

    “好了，别哭了。你这么一哭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啥呢。”

    许继常劝慰道。

    秋月婵听完脸一红，可仔细一想又确实很有道理，于是拭干泪水，乖乖跟着许继常出了会议室，往生产处走去。

    到了生产处，里边的人见是许继常带秋月婵过来的，于是没有怎么墨迹，就很痛快地给了她五块钱，还说以后有困难尽管过来反映。

    秋月婵默默接过钱，心中再次升起对许继常的热烈感激。

    过去她来厂里反映困难，哪怕最后能拿到钱，也往往伴着一堆冷言冷语，乃至于嘲讽，而且也不可能给五块这么多。

    可今天有许继常陪着她，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许继常在秋月婵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愈发高大起来。

    当许继常将秋月婵送离厂区时，她有意无意中多看了许继常两眼，在心里感叹这个后生长得可真是俊啊。

    先前她一心想达成诉求，都没有心思关注许继常的长相。

    如今这么一看，她才觉得许继常的长相外貌，真的是万里挑一，放到村里要被媒婆踏破门槛那种。

    拿着许继常帮忙申请到的钱，秋月婵踏上归途，最后在一间矮小破旧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吱呀……”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朝里边问候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厂里给你钱没有？”

    幽暗的屋子里头，立刻传来一个嘶哑又迫不及待的声音。

    “给了，总共给了我五块钱。是厂里一个干部帮我申请到的。”

    秋月婵踏进屋中，低眉顺眼地说道。

    秋月婵的婆婆顿时喜出望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晃动着肥胖的身躯跑到她面前：“这么多？快拿来给我！”

    秋月婵乖乖掏出五张一块的票子，交到婆婆手中。

    老太婆拿到钱，捏在手里摸了又摸，又放在鼻子底下狠狠嗅了两下，目光中尽是贪婪，好像闻到钱的味道，能帮她延年益寿一样。

    不过很快，她就拧紧了眉头：“不对，人家干部凭啥没事帮你？”

    “你是不是给他占便宜了？老实交代！”

    秋月婵面色骤变，赶忙摇头否认：“妈，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人家可是很热心的，怎么会……做你说的那种事？”

    老太婆根本不信，面色阴毒地瞄了她一眼：“哼，你还敢跟我装！”

    “被我发现了，非把你的皮揭了不可！”

    “妈……”

    秋月婵满脸委屈，试图作出辩解。

    老太婆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你别喊我妈！你要是真干了那种事，我就没你这个儿媳妇儿！”

    “还不快把衣服洗了！”

    ……

    秋月婵见婆婆这般蛮不讲理，只好难受地低下头，捧着一盆脏衣服，朝外边的水井走去。

    此刻，东方化肥厂，保卫处办公室内。

    许继常送走了秋月婵，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断深思。

    这年头，想给人解决一个工作不容易哇。

    哪怕秋月婵是工亡人员家属，厂领导也未必会轻易松口。

    所以自己必须要提供充分的理由，才能让厂领导答应下来。

    许继常想啊想，一直到临近中午下班，才有了头绪。

    先吃个饭吧。

    他将熊皮大衣往身上一批，慢悠悠地朝食堂走去。

    往常许继常都是回家吃饭的，今天在单位解决是因为食堂的二把刀请假，蓝七妹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许继常早上就让她中午别回来做饭了，不然太累，而他也相应地调整为在食堂吃饭。

    “呼……”

    出了办公室，一阵北风吹过，带来几分料峭春寒，许继常本能地紧了紧身上的熊皮大衣。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张部长熟悉的声音：“继常同志，去吃饭啊。”

    许继常转过身：“是啊张部长，您也去吃饭呢？”

    “嗯，一起去吃吧。”

    张部长将手插进大衣的兜里，不快不慢地走了上来，“听说今天配置车间出了点事儿？”

    天助我也。

    许继常见张部长主动提及此时，心里一激灵，

    “是的，一位工亡人员家属要求顶职，引起了不少职工围观。”

    “我安抚了那位家属，向她表示会酌情解决问题。”

    张部长看向了他：“你打算怎么解决？”

    “想办法，在规定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满足她的诉求。”

    许继常答道，“毕竟工亡人员家属得不到妥善安置，是件很伤职工，特别是一线工人们士气的事。”

    “相反，如果能解决了，多少能让大伙心里踏实点。”

    张部长被许继常说得心头一动。

    的确，各个生产车间的一线工人，都是有一定伤亡率的。

    这个概率，可能是万分之几，也可能是千分之几，可一旦落到了自己头上，那就是百分之百。

    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平安无事呢？谁又愿意想象在自己出事后，家属落得个衣食无着呢？

    想到这，张部长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我也了解了一点情况。听说那位女同志的丈夫出事前，是个临时工？”

    “是的，这也正是此事的难点。按照规定，正式工伤亡后家属可以顶职，可临时工并没有这一条规定。”

    许继常见张部长表露出解决此事的倾向，索性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为她专门修改规定，难度大流程长，且变数较多，不具备可实行性。打破规定更是容易引起争议。”

    “不过考虑到她是农村户口，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后续面向各生产队招工时，利用机会给她解决一下？”

    “这样就可以达到不打破规定，同时又照顾她的目的。”

    许继常说完看向张部长，张部长则陷入沉吟，过了好半天才表态，

    “好，就按你说的办法去做。”

    “还是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会变通。”

    “张部长过奖了，我就算会一点变通，还是需要您这样水平高的干部去把握方向啊。”

    许继常谦虚一笑道，和张部长一起走进食堂，买了馒头和菜开始吃饭。

    吃饭时，张部长看着食堂内井然有序的样子，向许继常发出夸奖，

    “自从你们科室入驻后啊，食堂内的盗窃、浪费现象得到杜绝，连插队都基本绝迹了。”

    “继常，你把食堂管得不错嘛。”

    “谢谢领导夸奖，这是我们的分内职责。”

    许继常说道，“对了，后边那位工亡人员家属的录用工作，还希望你能出面干预一下。”

    “哦，你是说和基层公社、生产队打招呼的事，对吧。”

    “放心，我会有安排的。给她所在的社队增添一个名额就是，不影响其他人的。”

    张部长轻松地答道。

    对于他这样身居高位的国企领导而言，为工亡人员家属增添一个名额，还是件很容易的事。

    “好，那就有劳您费心了。”

    许继常说完，从馒头上咬了一大口下来。

    ……

    ……

    三天后，东方化肥厂保卫处。

    许继常记得和秋月婵的约定，一大早就前往两人上次见面的会议室，打算将好消息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