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道：“魏少府，快快请起罢。”

    魏谙起身，道：“谢过殿下，能给魏某这个机会。”

    余生笑了下，坐到栏杆边，伸手，示意魏谙可以坐。

    魏谙也不客气，坐下。

    “魏少府，余某对你的智识，颇为赞赏，你是怎的能想到来到后庭的？”

    魏谙回答：

    “是殿下聪智懂人心。

    “宴上殿下面向魏某时，殿下手触眼纱举止，魏某便会想到了。

    “放在其他宾客眼里，或许殿下只是单纯扶动自己的眼纱，可魏某知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如若不是特有所指，一直都是安坐冷然。这等耐力，魏某佩服至极。”

    “只是因为这样？”

    “魏某以为，殿下应当也是知晓魏某的性格，知晓我直言直去，甚至有很多时，会得罪很多的人。魏某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这个毛病，不过，我问心无愧，我也不愿与那些人同流。”

    余生平静道：

    “魏少府，你这般说，可是真的把陛下和贵妃娘娘，也带了进来啊。”

    魏谙毫不避讳，说：“陛下与贵妃娘娘本就不是完满之人，否则……还要少府做甚？

    “——魏某以为，您是料定了魏某的性格思虑，才这么。

    “您患眼疾，按常理来说，当是对自己的眼睛极为忌讳，碰也不会碰。那魏某自然便要想……

    “您触自己眼纱，一定是有什么暗示。

    “常言，眼为窗。您通晓京城所有人的根系根底，一览无余，自然也知晓，魏某是青州江陵生人，及进士第，入的这皇城。

    “所以魏某便自然会思索，您是在给我出题……

    “原先，魏某还不明白，窗在何处？

    “——可您说要到后庭更衣时，魏某便懂了。

    “此地由阑干窥外，可一览盛景，不正是您府上的‘窗眼’么？”

    余生不禁赞叹道：

    “魏少府，余某果然没有看错你！”

    “殿下不必夸赞，也是殿下故意三次忽略魏某欲要发言，魏某才能意识到这件事……您知道，魏某前来，是有所求。”

    余生轻笑，“那既然魏少府知晓生的心思了，那你就直接说来你的所求……是为何罢？”

    魏谙于是从座位上起身，又一次跪下，双眼中流出泪水，颤巍巍：

    “殿下，魏某求您，能否给魏某……带一颗夜阑珠？”

    余生猜到魏谙会有所求，却没料到，竟又是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夜阑珠”。

    皇后对他允诺查案后的答谢，就是这个夜阑珠。

    而当初余生引诱白天寿上钩的诱饵，也是夜阑珠。

    连他自己被拘神咒遏制心神、疗愈眼疾之事，还是同样需要夜阑珠。

    余生思虑一二，道：

    “想必……你要这个夜阑珠，不是为自己罢？”

    魏谙低头，道：

    “是……是为……”

    “珑芳公主的疟疾，对否？”

    “是……”

    昨日廷议前，遇宰相王骆君时，他们就曾提到“疟疾”之事。

    王骆君的女儿，罹患疟疾，马家马楚徽也是，而这位珑芳公主，一样患了疟疾。

    余生脑中心念电转，道：

    “你替珑芳公主求夜阑珠，为何不去向皇后娘娘问？再者说，皇后娘娘为珑芳公主继母，你担心什么？

    “皇后娘娘自己，不是就有几枚夜阑珠么？她女儿有如此病疾，她难道不应该比你着急？”

    魏谙摇摇头，说：

    “殿下，眼下京城里，已经没有夜阑珠了。”

    “怎会如此？”

    余生心里不禁想到……

    那日柳钰所求。

    难道那帝后柳钰，是在骗他？

    而接着，魏谙的答话，便解了余生此时的疑虑，却让他更为惊诧。

    “就在今日，宫中府库里……失窃了。丢的不是别物，正是夜阑珠。”

    “原先，有几枚夜阑珠？”

    “算上个头小的在内，一共一十五枚夜阑珠。夜阑珠可入药，削去小块皮毛碎屑，便可熬汤服用，小公主之前……一直凭着夜阑珠吊命，吊到今天……十一岁了，可……可她依赖惯了这东西……若是再停久了，那她……就活不过明年春节了……”

    余生困惑道：

    “这城中，有不少年轻幼女也得了珑芳公主这般疟疾，她们很多人，没有夜阑珠可用。那她们又是如何活的？”

    “……大多数都难活……只不过凭着自身意志抵抗……但幼弱女孩儿，几乎没有什么意志可言，更多都早早夭折了……”

    说到这里，余生不禁想起了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马楚徽。

    她……

    凭着一年多前见她的印象时，她便得病四年了，可她反倒面色红润，小脸婴儿肥得很，除却四季都得穿厚厚的衣裳，很少见她脸色状态不好的时候。

    再想到宰相昨日能在宫中为他说辞，也是为了自己女儿的疟疾……

    而宰相为此奔波四方，忙得焦头烂额，也是用了许多法子才勉强续住她女儿的命。

    可反观马家人，好像只是个常年会有的小病而已，竟都过得还安稳。

    余生心有推测，这马家人，身后，定有他不知晓的隐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