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问小芽携余生继续北上。

    袅袅薄烟，竹舍青芒，流淌着的律动和衣裙，莫问路一袭青色衣裙送问小芽余生离开。

    问小芽看看余生，再看看莫问路，二人身穿同色材料衣裳，自己不知为何竟都有些不痛快！

    ——对了，昨日饭后的不痛快都还没完呢！

    一想到这儿，问小芽心情差极了。

    莫问路笑意盈盈朝问小芽道：

    “小鸭砸，一路顺风！等你们下次来的时候，可不许带王八了啊～”

    “那是自然。”

    看到莫问路还冲着余生偷偷一笑，问小芽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怎的，摆摆手道：“小路，我们走了！”

    “下次再来津州啊！小余，相信你的眼疾，也一定很快就能治好。”

    “我替他谢谢你了，走了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看天空那飞走的香木花轿，莫问路的笑容一点点收敛，逐渐消失。

    而后，屋舍中走出来两个中年人，对着莫问路躬身拜，其一肥胖稳重的沉声道：

    “老祖，他就是无相子前辈所算之人。”

    “你们想动他？天道命数……不可妄为啊。”

    另一瘦削冷厉的道：“老祖，无相子前辈所授之意，是希望我们能尽力保住他，可……”

    “怎么？”莫问路冷笑着转身，“你们不愿？这不仅仅是灵境台的意思，更是陛下的意思，有为何不愿？”

    肥胖的中年人说道：“老祖，是有别因。”

    “说来听听。”

    “十三年前，先帝尚未薨逝之时，晚辈就曾有幸在甘州天水御承士司徒家所设的灵狩围场见到过先帝圣颜，那次先帝动身前往司徒家所图，实际整个朝野都疑惑不止。我朝正安皇帝在幽州曾设三处数百里围场，明宗励精图治，废围止猎，以身作则，然而却在晚年，前往非皇家所设的灵狩围场围猎。”

    “嗯，这事儿我也知道，不过我不关心这些朝政之事，只以为，是司徒家干了什么坏事，皇帝是故意过去敲打他们呢。”

    莫问路点点头，倚靠在一边桥柱上，听两个晚辈说话。

    那肥胖中年人继续道：“疑点便在于此，司徒家乃我朝高武皇帝开国六大御承士宗族之一，尽心尽力为朝为国万年百代，一直踞于甘州封地，为国为民，尽心治理甘州民土，抵御北羌北蛮之乱，平复西陆东侵之祸，安定甘州众灵，以稳汉陈国祚，不曾有丝毫不臣之心。可先帝那一次甘州之行，却是真的令世人不解。”

    “哦？到底先帝做何了？我只知道先帝去了灵狩围场，还去了与幽津之交的灵境台并称的卜筮圣地，龙泉谷，求签。”

    “龙泉谷一向独来独往，不同于灵境台，是天子之天司，更多是民间自组天子准允的地方，天子怎么会去那个野路子般的地方求卦问签？还有，说了这么多，这与你们不愿保护余生，有何关系？”

    肥胖中年人知道自己啰唆了，赶忙简略道：“回老祖，简略道来，便是先帝觉得司徒家有反心，甘州围猎之行，先帝贬司徒家家主爵位，且道其侵吞土地，占用民力，眼下甘州治理实权，是在甘州刺史同甘州太守了。

    “而此行同道之事，便是龙泉谷问卦。我等身为随从只见闻，先帝从龙泉谷谷主房中出来后，面色苍白，如了着魔一般，念念有词道：‘余生必死’四字，念了一路回京，也不见好转……

    “我们都困惑于他这四字何意，起初只道是龙泉谷谷主蛊惑人心，让先帝自以为自己余下生命难以维持之意，从未多想……

    “可回京之后，先帝病情就越发严重，不能上朝，第二年春，便崩逝了。”

    莫问路皱着眉头，回头望那潺潺溪流，“你们决计不会只因区区‘余生必死’四字而犹疑不定罢？……或许，明宗真就只有那个意思呢，回去不过一年就病死了，这不是很合情合理么！与这个瞎子商人有何关系？”

    “老祖！您有所不知！”

    瘦子中年人急迫开口抢答：

    “回老祖，自明宗驾崩后，龙泉谷封停了一年不到，便由当今天子重启。

    “陛下继任后本一切相安无事，可继元丰八年以来，陆续明升暗贬十大御承士宗族，且推行诸多不可理喻的律法……

    “如今，诸州权道，我六族之士，难以染指，仅能听从那刺史太守以及先帝所遣的‘行州令’调遣，实权不覆，且各族所设围场关停，地权大损，大量当地特产修玄宝物，十之七，皆需上献幽平！老祖，这是自我朝开国以来，无数先帝，我六族无数祖辈，呕心奋身、抛颅洒血、挥毫江山，却从未有变过万年祖制啊！！

    “——这一切！便是元丰八年，由一个被少帝带到朝堂之上的一位少年的一句话所改变！

    “那少年说：‘六族触恶之时，陛下便不可追悔了’……

    “什么话！！我六族鞠躬尽瘁为朝廷万年，何来‘触恶’之妖言？！可陛下偏偏听信了蛊虿之谗！！

    “而说这句话的少年，便是那余生啊！

    “这个人的出现，完全打破了我们十族之间的默契平衡。

    “马家势力一直在幽平，世代为文官，不受封赏，却也因此是六族最弱之家族，而如今，我们其余九族封赏惨遭削弱，而马家，却唯独是那一个越发膨胀的！！！”

    说及此，瘦削中年人引着身侧的胖子两人一俱义愤填膺之态，说到这儿，他唾沫星子都飞将出来了，“龙泉谷谷主说得没错！先帝说得没错！！余生必死！！！

    “此等威胁到我十族之十恶不赦之徒，怎能容忍其苟活？！老祖您想啊！若是陛下真愿意施行如此什么狗屁‘行州令’，那为什么还要恢复龙泉谷之位，因为这是民、心、所、向！！！

    “而反观那余家竖子，生来便是妖媚惑君之相，言论骇人，却蒙蔽陛下，弄权股烟，陛下实在是被此等乱臣贼子糊涂了啊！！老祖！！灵境台纵有可观天象通天人的万年神魂无相子，可其之实，乃代陛下而行事，所谓保护余生，不过是余生妖言蒙上，以求自保的手段罢了！

    “老祖！！！您的确收到了无相子前辈之言，可那又当如何呢？

    “这不是陛下直传之言，便不算忤逆圣意啊！老祖！！这狼子毒蛇才不过走了一炷香……让我们追上去，把他就地焚杀了！到时哪怕陛下要问罪，也是护送他的那些人的失职，若要真寻真相，毁尸灭迹，便是——

    “死、无、对、证！！！”

    一旁的胖子被瘦子拉着，不说话，但与瘦子一起躬身拜。

    莫问路瘦小的身躯坐在桥边柱上，她抱着膝盖，垂眸看着自己漂亮的青色裙子，陷入思考。

    半晌后，她抬头，眼神闪烁，“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

    “老祖！！”

    瘦中年人惊诧愤怒，但不得不克制住，几步走上前，刚想抬手，却被一旁的胖子拦下了。

    莫问路不管他们如何反应，沉沉道：“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动，知道吗？否则……家法处置。”

    瘦中年人与胖子二人全都打了一个寒颤，立即屈身行礼后，匆匆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