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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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学剑五年,一招不会

    箫二白就这样被两位顶尖高手来回安排,平时学剑在后山与周不二一起,日常三餐在一剑山与弟子们同行。

    能进入一剑山的弟子,多是家世显赫,或是江湖名门之后,这种层次人群的交往,当是以家族利益为先,所以虽说是一剑山弟子,也免不了为家族谋划。

    对于这个只在用餐时候才能见到的同门,众弟子开始还议论纷纷,对于箫二白的背景众说纷纭。但通过与箫二白同届选拔弟子的讲述,说他上演武场时不过是个穿麻衣破布的窘迫少年,大家对他也就没了兴趣。

    倒是有个人愿意亲近二白,年岁和箫二白差不多,为人活泼,每次见面他都以师兄自居,因为自己入门比箫二白早。他说他叫张云融,家住江南。

    因为好奇,他问过二白平常在哪里,做些什么,二白也不藏着掖着,直白地告诉他在后山练剑。又问起跟谁学剑,二白就说是周不二,听到这个名字,张云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二白让他帮忙保守秘密,别告诉其他一剑山弟子,张云融以为他是爱惜面子,怕其他弟子听到他跟个不知名的剑客学剑,会笑话他,便点头同意了。

    其实,也不能怪张云融没听说过周不二,虽然周不二过去被人称赞过“半步剑神”,但自箫剑失踪后,周不二甚少参与江湖事,况且成名太早,这些娃娃又怎能去了解三四十年前的事呢。现在,江湖上风头正盛的,是一剑山刘一剑,“青木神剑”姜印平,“穿林打叶”吕金金这些人,就连“一箫一剑”箫剑,销声匿迹这么些年,这些十几岁的孩童知道的也少。

    对于毫无基础的箫二白,周老先教他最基本的一项:拔剑

    拔剑要快,要利落。

    但不是为了快而拔剑。

    拔剑,是因为剑客要亮出自己的剑。

    纵使你会了独步天下的剑招,但如果被人暗害,死前连剑都拔不出来,那你和普通百姓无异。

    所以拔剑,仅仅是为了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这需要练吗?

    这不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吗?

    箫二白把腰间的剑拔出来。

    周不二点点头,说了句好。

    “那你试试快点拔剑。”

    箫二白动作稍微加快。

    “再快点呢?”

    箫二白照做。

    “继续加快。”

    ......

    “还不够快!”

    箫二白的臂膀已经十分酸痛,但耳边催促的声音不断响起。

    周不二稍微提起一点自己的拐杖,说道:“当我放下拐杖,触地之前,你把剑拔出来,就算练完了。”

    箫二白看着那根老木头,它离地面的距离,真的只有一点点。

    就这样练习了一个月。

    箫二白终于达到了要求。

    “师父,接下来咱们练什么剑招?

    周不二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左手呢?”

    ???????????

    “跪着,把剑拔出来。”

    “躺着,把剑拔出来。”

    “只用两个手指,把剑拔出来。”

    一个剑客,就算双手双脚被砍断,用牙,你也得把剑拔出来。

    所以箫二白双手被捆着练。

    这拔剑练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如果没有吃饭时张云融陪着说话解闷,恐怕箫二白就要去寻箫先生去了。

    周不二告诫二白,出剑固然要快,但更要出其不意。

    在最不可思议的位置出剑;

    以最不可思议的速度出剑;

    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出剑;

    于最不可思议的时候出剑。

    当然,左右手要做到同样标准。

    随后,周不二教了箫二白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刺,挑,斩这些。

    箫二白练了四年。

    周不二还说,练剑不要困宥于剑招,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剑客搏杀与两军对垒并无不同,要审时度势,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如果太在意兵法,照本宣科,反而会陷入困局。

    所以箫二白学剑五年,一招不会。

    因为他一招也没教。

    但是他曾经却教出一位剑神。

    这种方法实在是怪,但一招不会,才能悟得天下剑招。

    这五年,二白过得很辛苦,甚至有些危险。

    因为周不二总会趁他专心练剑的时候打他。

    用拐杖打,用石子打。

    甚至在他睡觉的时候打。

    每次箫二白浑身淤青地躺在床上时,他就会想,箫先生也是这样过来的,箫先生能做到的,自己也可以。

    一想到箫先生,眼泪就会自己偷偷流下来。

    他本来可以不用过得这么苦的。

    他本来可以在小山村里,和箫先生一起过平淡的生活,不来这一剑山,做什么人人羡慕的一剑山弟子。

    他本来是有亲人的。

    他要为箫先生报仇。

    即便没读过书,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五年后,箫二白不再是过去羸弱的少年,但还是更具书生的气质,像箫剑。

    他甚至有时会教周不二恍惚,好像少年的箫剑在自己的身边,但他的眼神,与箫剑还是有一丝区别。

    一剑山议事堂。

    褐袍老人和中年男子站在门口。

    刘一剑轻声问道:“像箫剑吗?”

    周不二沉默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像。”

    “箫剑随我练剑时心无牵挂,而二白心中有仇,和箫剑是大不同。”

    老人怔怔地看着山外,想起了曾经在自己身边嬉笑打闹的徒弟;

    那个在自己身边故意大声读书,吵醒自己睡觉的徒弟;

    那个经常给自己吹曲儿的徒弟;

    他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机会都没有。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一紧。

    刘一剑缓缓地道:“是因为二白,箫剑才撑了这么长时间。”

    周不二闭上双眼,沉声道:“是我们对不起二白。”

    “你不应该告诉二白那些,这是你我的事。”刘一剑的语气中有着些许的责备。

    周不二猛地睁开双眼,说道:“这是箫剑的命,也是二白的命。”

    刘一剑只得叹息一声。

    夜深深许许,风清月亦明。

    叶落去还聚,孤鸦自栖息。

    这是五年后的秋夜。

    箫二白独身站在一剑山门下。

    他有了剑,也有了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拿起剑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报恩。

    周不二曾问他敢不敢杀人,箫二白摇摇头,但拿过剑的手,怎能不染上鲜血?

    箫二白说自己的手,只想染上仇人的血。

    他清楚地记得箫先生死前的挣扎和自己的痛哭无力。

    他记得箫先生临走时眼角的泪痕。

    晚风勾离恨,秋气添萧条。

    剑一寸一寸地出鞘,剑身映着月光,寒气逼人。

    他飞快地出剑。

    天地间,不知道倾泄的是月光,还是剑光。

    这是一把杀人的利剑。

    他,却是一把救人的剑,

    但也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