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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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刻字

    如此快的剑。

    如此独特的声音。

    二白紧闭着眼睛,后知后觉地扑了上去,一把抱在那人挺立的身躯上。但那人早已经将那缕光芒收回剑鞘,如泣如诉的悲歌之音也戛然而止。

    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双眼紧紧地盯着墓碑,双手负后,一动不动,像个石碑一般。

    二白颤抖着身子,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看那人,和之前并无不同,就好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顿时愣在他身边,不知他出剑为何。

    再转头看向墓碑,墓碑上赫然多了十二个字!

    他竟用剑在碑上刻字!

    只在二白跑过去的那五步之间!

    意气风流恩怨

    书生剑客江湖

    这十二个字写的真好啊,就好像用上好的狼毫笔在熟宣纸上挥墨,不多余一分一毫。字形苍劲凌厉,锋芒毕露,怕是只有柳公权,蔡伯喈再世,才能写出与之媲美的字。

    但他是用剑写的,在一个坚硬的石碑上刻的。

    有这等剑法功力,世上人寥寥可数。

    箫二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和二牛蹲坐在茶馆门口才能偷听到说书先生讲的大侠,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识到。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细细的雨淋湿了他的肩膀,打湿了他的睫毛,却没有模糊他的视线,他还是能看清这块墓碑上的名字。

    二白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埋的是他的至交好友,情同手足。

    墓碑黄土下掩埋的,正是二白希望自己成为的那种带着一分意气,二分风流,三分侠气的侠。

    而这位侠,却死在了一个贫瘠的山村,被“教书先生”四字概括了一生。

    十二年销声匿迹,两人再见时,已阴阳两隔。

    他只留下了一支长箫,和一个孩子。

    春风又至,故人不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花开花败,每年的花只是长得相似,其实已不是去年的那朵。而牵挂的故人,只要见面,就知道互相仍是心意相通。

    他早就想到箫剑的结局,不像一位剑客,却很像箫剑。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抛给箫二白,二白急忙接住。

    “孩子,日后若想走出这个村子,持此令牌去一剑山寻我。”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给了这孩子选择。

    二白的手抚摩着那块令牌,目送着那人走远,没跟上去。

    因为二白知道,日后必会再见。

    二白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行礼,又朝着箫先生的墓行礼。

    回到屋里,二白擦擦脸上的雨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灿灿的白牙。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人关心箫先生。

    本来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因为这块令牌,就有可能不同。

    突然想到二牛的嘱咐,箫二白一拍脑门:“哎呀,还得去大娘家吃饭呢。”于是急忙顶着小雨,往李大娘家跑去。

    在路上远远地看到李大娘家门口探出个脑袋,箫二白加紧了步子,跑到了李家。

    李大娘在门口张望了半天,看到箫二白跑过来,急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哎呦!”

    箫二白匆匆进了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李大娘绕着二白看了好几圈,好像他刚从刀山油锅里回来一样。

    “二白,没事吧?那人是谁啊?去你家找谁?”

    李大娘这话算是提醒了箫二白,他忘了问那人的姓名了!

    箫二白笑着说:“没事没事,那人是箫先生的故友,来看望箫先生的。”

    李大娘疑惑道:“他找的不是箫剑吗?箫先生...不是这名字吧。”

    这一时间箫二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只得敷衍道:“箫先生以前叫箫剑,来到青云村才改名箫一清的。大娘,我饿了,快吃饭吧。”

    李大娘半信半疑地点头道:“哦哦,这样啊。饭做好了,快来吃吧。”然后把菜和番薯摆到桌子上。

    饭桌上,箫二白顶着李大娘和李二牛怀疑的眼神吃完这顿饭。尤其李二牛,那眼神恨不得把二白就着饭吃了。

    李大娘心里纳闷:按箫先生的为人,都一个村子待了十年,没必要连个名字都欺瞒大家,但二白不愿意说,她也就没接着细问。

    一下饭桌,李二牛就拽着二白去屋里说悄悄话了。

    “二白,说实话。跟我有啥藏着掖着的?那人是谁?是不是...那种武功盖世的大侠?”

    箫二白无奈地答道:“哎呀,二牛,我真忘了问那人的姓名,但依我看,那人绝对是绝顶高高手。刚才在箫先生墓前,那人用剑刷刷刷地,就在碑上刻了字,可快了,我都没看清,可厉害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李二牛更难受了,“这...这么厉害?早知道这样,我说啥也得跟你一起回去。”然后捶胸顿足,恨自己不能一观绝世剑法。

    箫二白小声地说:“他还给我一块令牌,说以后要是下山,就去那个什么...一剑山找他。”

    李二牛急忙说道:“令牌在哪?快给我看看。”

    箫二白看李大娘去了灶台忙活,就从怀里掏出那块令牌。两人脑袋凑在一块,细细地看。

    令牌不大,二白的手恰能握住。这令牌轮廓为五边形,墨色。令牌一角系着不长的几缕红丝,表面上刻着一座山,一柄剑插入山顶,那几缕红丝恰与剑柄衔接,好似剑穗,设计巧妙。

    李二牛看这令牌做工精美,爱不释手,边摸边说道:“这一剑山...我也没听说过啊。”

    “我也不知道,但有这样的高手,这一剑山肯定不简单。二牛,哪天我下山了,我给你求一块。”

    听二白这么说,李二牛当时停下了手,表情有些失落,蔫答答地问:“啊?二白,你还要下山啊。你不陪我玩啦?”

    “嗯...下山都是以后的事了,而且以后你也可以下山找我啊,咱俩永远都是好朋友。”

    李二牛使劲地点点头,“嗯,咱俩永远都是好朋友。”

    往后的每一天,二白都会坐在门槛上回想那人如何拔剑,出剑,再去箫先生墓前看字。当然,李二牛也是频繁光顾,俩人叽叽喳喳的,也讨论不出个一二三。

    那必是一把好剑;

    那必是一套好剑法;

    那必是一位好剑客。

    这是箫二白一个月总结出来的结果。

    今天,箫二白将书架上的书拿出来晒晒。这些书算是箫先生的宝贝,他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箫先生读书这么多,也没见他当官发财,或者讨个老婆,看来这话,不过是给读书人一个念想罢了。

    二白把书平铺在太阳底下,翻翻页,然后就坐在门槛上,拿起绿箫,吹了首曲子。

    一曲过后,却瞧见一个握着拐杖的老人来到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