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第一次走进全明星的娱乐盛典,所有人都打扮的光鲜亮丽,几乎要将自己所有的优势和魅力都在这一刻释放干净,然而和我站在一起的鲸鱼乐队却懒懒散散的穿着常服,和地上鲜红的地毯毫不相配。
“这才是搞乐队的态度!”赵宇恨不得将自己的叛逆刻在脑门上,怼在记者的摄像机前。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陆韶一起从后门走了进去,距离盛典开场还有一个小时,我在舞台后面看到了正在对词的江知节,他跟着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确认细节,我没有上前,再一次隐入后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忙碌,没有人在意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这是镜头背后的世界。
“啪!”我听见角落里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我熟悉的面孔,她的脸上暴露出一个鲜红的手掌印,是曹垣一的那位情人,我想起赵如珅被警察带走的那天,当场的许多人也因为涉嫌嫖娼而被警察带走,曹垣一也在其中,事后虽然有许多人因为没有证据而被释放,可曹垣一却留在了里面,此刻站在这里的他的情人,重新换上了工作人员的衣服,而她对面的人,一个中年妇女,看起来沧桑许多。
陆韶拉着我站到一个不会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臭不要脸的,我儿子给了你多少钱?一出事你就把他卖了?”女人还在不断地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我安静的站在隐秘处,试图得知事情的全貌。
“你儿子算什么东西?是他强奸了我!如果不是我急用钱,如果不是他封死了我的事业,我连看他一眼都恶心,更不会和他上床!我告诉你,别说是让他进监狱了,我真想把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两个人争执起来,闹得有些大了,保安不得不上前把两个人分开,也有一些围观群众终于走到跟前,细心地安抚着两个人的情绪,竟然说出“都过去了”“别闹大了”“都不容易”之类的鬼话,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心里感受到了恐惧,急忙躲远了一些。
听到事件全貌的我,不禁心里感慨良多,两年前的我还在愤怒怎么会有人为了钱财忍气吞声,出卖自己的尊严,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却只剩下惋惜和怅然,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迫不得已的选择,而这些迫不得已大多数来源于钱,我曾经也觉得自己生活艰难,但看到阳子的家,却仍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幸运,有那么多人,拼上自己所有的力气,也只能勉强活着,于是至此我也可以理解那些来源于钱的迫不得已,而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些同情。
等到人群散开之后,女孩靠在墙上不断地抽泣,却没人上去安慰,所有人都在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远处一个带着工作牌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女孩赶忙止住抽泣,用手背胡乱抹了眼泪,朝来人微微弯腰,喊道:“导演。”男人看了一眼女孩,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视过去,说:“孙柔,我看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也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我给你放假。”孙柔闻言并没有一点开心,反而恐惧起来,连连鞠躬道歉,再三向导演保证自己能做好手上的工作。导演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让我为难嘛,你也在这个圈子里待了小十年了,金主出了事的,没几个人敢用,我也是爱惜你的才华这才让你入职的,可是今天那老太婆这么一闹,你的事我也压不住了,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整个团队吧。”导演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露出一副十分惋惜又不得已的表情,孙柔盯着导演安安静静的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用略有些臃肿的手指指着导演,仿佛下一秒就要戳进他的眼睛里去了,她眼睛里染上了恨意,咬牙切齿的说:“是那个姓程的是不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哦,他没给你好处,你只是担心自己的名声,你怕你的队伍里有个罪犯的小老婆,你这么多年的经营就白费了。哈哈,哈,我上学的时候还拿你做偶像,我以为你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原来,这个鬼地方出来的人,没一个是干净的。”导演瞬间被惹怒了,嫌恶的瞪了她一眼,骂道:“闭上你的嘴!在这哪有你多嘴的份?再敢乱说一句话,你就永远也别想踏进这个行业!”孙柔被导演的怒吼吓住了,眼睁睁看着导演走远,却一句话也没再说。
台前,江知节握着话筒游刃有余的周旋在数百明星中,台下时不时传来整整欢笑和鼓掌声,炫目的灯光打在每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女身上,好似神仙下凡一般。幕后,回到座位上的导演继续紧张的指挥着各个部门的运转,每一个人都专注的关注着台前的动向,忙忙碌碌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只有孙柔,她单薄又憔悴的身躯跌落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一言不发的掉着眼泪,我看过去,只觉得她身周的空气都变得寂静了。
我站在原地,将所有的可能性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我想帮她,可我却不敢帮她,我想到钟雷和宋羲和受到的伤害和委屈,想到阳子死前,我求助无门的绝望,想到江知节被舆论攻击时长久的沉默,我不敢再轻举妄动,可我又不甘心,孙柔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许望舒说他不愿意配合世界时的那份孤傲,赵宇演出时高高扬起的头颅,都不断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而我心里的那份叛逆,不想妥协的那份倔强也不断地推着我,走到了她的身边。
“如果你还有勇气的话,就来静止空间面试吧,在那没有人会因为这些事辞退你。”她抬头与我对视一眼,应该认出了我,我没有多留,急匆匆往后走去。
离开后台,我不知不觉的绕到了休息区,有人已经从台前退了下来,在休息室里休息,这里有十几人的休息室,也有单人的休息室,单人休息室上贴着名字房门紧闭,而十几人的休息室却敞着大门,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距离盛典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顺着路一间一间摸过去,打算在鲸鱼乐队的休息室里等一会。
“哈哈哈哈,杨哥哥,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哦!”
女孩娇柔喜悦的笑声从右前方的门缝里传出来,我看了一眼门上贴着的名卡,杨益,我和陆韶蹑手蹑脚地贴着左墙缓缓挪过去,生怕被屋里的两个人发现,撞破了这种事情,很难善了。正在此时,迎面走过来两个带着工牌的工作人员,他们手里拎着外卖和奶茶,朝路过的我礼貌颔首,然后坦然的敲响杨益的门,笑着说:“益哥,您的外卖给您拿进来了。”里面的两个人似乎也没有丝毫尴尬,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转过拐角之后,这边安排的都是导演,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个长相标志的男孩站在墙边脸颊通红,看年纪应该不过二十出头,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双眼放肆的在男孩身上来来回回刮了好几回,语重心长的教育着:“你说你一个男的,做这个能少几两肉?那位可是业界的大导演,得罪了她,你这辈子都别想进电影圈了!你不会还在做你的话剧梦吧?那一年赚的钱,都不如你拍这一部电影多!你好好想想。”女人说完,又堆起笑容走进隔壁的休息室,我越走越近,男孩脸上的委屈和痛苦就愈发明显,他双眼含着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蹲下去将头狠狠的埋进怀里,使劲的蹭了好几下,站起身来,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净了,眼眶微红,更显得楚楚动人,他卖力的扯开一个笑容,将手放在门把上,静默了半分钟,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面的事我不敢细想,男孩进去后不久,里面的人都陆陆续续的退了出来,先前那个教育人的女人,脸上满满都是喜悦的笑容。
等我走过一间又一间休息室,坐在鲸鱼乐队的休息室时,我只觉得身心俱疲,似乎是做了一场噩梦,那些赔笑的嘴脸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双双递上礼物的手和那半推半就的肢体接触,以及他们眉眼中无意流露出的嫌恶,都让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禁想到钟雷那天在后台浑身颤抖的样子,以及他女朋友心疼又了然的目光。
不久之后,盛典接近尾声,鲸鱼乐队的助理来收拾了休息室的东西,转告我鲸鱼乐队在前面谈合作,需要我过去。
任彦明在台下和江知节聊得火热,周围围着几个我不认识的人,骆洛远远地瞧见我和陆韶,朝我们招手:“晚晚姐,陆哥!”我整理好心情,笑着朝他走过去,他一路小跑,在我耳边耳语:“姐你可算来了,刚刚江老师给我们介绍了几个前辈,要和我们合作呢,我们不好拿主意,还是姐你定吧。”如果是之前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定会由衷的替他们感到高兴,可是今天,看着那些前辈的脸,我却始终没法开心起来。碍着江知节的面子,我仍然爽快的答应了与他们的合作,并且将录音和制作的地点约在了静止空间的录音室里。
和前辈们告别后,江知节和我们一起离开会场,我远远的坠在他们身后,低着头沉默不语,江知节敏锐的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停下脚步等我。
“哎,江老师,你还没走呐!”江知节正要说话,身后却有人喊住了他,我跟着江知节一同往后看,来人是个高个子的男性,大约有四十岁,男人嘴上和江知节打招呼,眼睛却瞥向了我,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间,眼神就往下挪去,陆韶不动声色的将我往旁边拉了拉,下一秒,江知节就走上前迎上了他,挡在我们之间,他笑着和对方握手:“哎呦,王总,您好您好,好久不见。诶?您今天怎么在这?”王总越过江知节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将目光落在江知节身上,笑道:“我们家艺人今天参加活动,我来看看。”江知节了然的笑了,两个人攀谈起来,似乎聊得很是愉快,任彦明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围到我身边打听,我扭头看了一眼正在聊天的两人,推着他们往前走去:“走吧,我们去前面等。”
我们坐在车里等了大约十分钟,江知节就回到了车上,他关上车门,等车开出去一段后才郑重其事的对我说:“那个人是美盛公司的老板,以后如果在宴会上遇见记得躲远点,他给的东西绝对不能吃。”我记得那个人看我的眼神,那样赤裸裸的审视和欲望,让我心里发毛,我认真的点点头,将江知节的话记在心里,他又转头对陆韶叮嘱。看着江知节关怀的目光,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江知节叹了一口气,说:“我听彦明说,你今天一直在后台待着,见了不少事吧。”我轻轻“嗯”了一声,江知节继续说:“你想要什么东西,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其实他们其中一些人不能算是坏人,只是从一开始,这个地方就告诉他们,如果不遵守规则,这里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而他们也是在这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在他们心里,这件事情是很平常的。”
“江老师呢?您也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江知节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慢慢问出一句话:“你想成为不一样的人吗?”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只能说:“我不喜欢他们,也不想成为他们,更不想向他们妥协,但是,我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这里总有一天会变成年轻人的天下。”江知节温柔的笑着,“你们所有人,都要这样坦坦荡荡的一直走下去,那一天就会早些到来。”我抬头看他,忽然觉得他的面容模糊起来,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模糊着,这样的模糊让我感到舒服和心安,他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人,他也不该被那些条条框框所禁锢,不该是男人或女人,也不是老人或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