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很少去公司里，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剧场看他们演出，公司虽然算不上刚起步，但也确实没什么发展，韩奕，也就是公司的老板，作为公司新来的合伙人，他的助理会定期将艺人未来的活动安排发给我，不过基本上都是鲸鱼乐队和江仲秋的活动，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记忆中，静止空间的发展基本上算是一帆风顺的，大概是借了韩奕这个大明星的光。

    说起韩奕，十七岁的他曾经一夜爆红，被称为乐坛百年难遇的天才，他所组建的乐队短短一年就写出了十多首质量优质的歌曲，哪怕是放在十几年后的现在，也绝不是过时的歌，甚至可以称得上经典。就说第一次演唱会就开在千人剧场内，甚至座无虚席，票也是一秒售罄，历史上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人了。只是可惜，乐队组建的第三年就宣布解散了，据说他们为了发歌被无良的音乐公司骗了钱，最后不得不出售版权来还债，乐队里的孩子寒了心，拒绝了韩奕继续发展的请求，当然也包括那个最初站在他身边的键盘手。

    有时候我也不禁要喟叹命运的无情，它只是按照轨迹走下去，毫不在意风暴席卷而过的地方，站着地那个人是如何的脆弱无力，又或者，面对命运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韩奕的助理照常将已经确认过的活动行程发给我看，若是平时，我也只是草草看一眼走个过场，可是今日不同，下个月韩奕要去参加一个乐队的竞技类综艺，鲸鱼乐队也报名了全国海选。这个节目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将来会成为一个爆款综艺，可参加节目的人却大有问题，他会让整个静止空间的艺人都被针对排挤。

    我急匆匆地跑到公司，韩奕由于工作安排并不在，只有鲸鱼乐队的经纪人章娉在会议室等我，我定了定心神，在门口理了理思绪，这才敲了门。鲸鱼乐队的经纪人是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女生，等我坐下以后，她就细细的给我讲了这档综艺的具体内容和竞技模式，以及鲸鱼乐队参加节目的种种好处，我认认真真的听她讲完，突然觉得难以开口，这种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说辞，我实在拿不出手说给一个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听。

    其实我本不必管这件事，虽然会对蜗牛组合产生影响，但更多的也是波及无辜的同情，然而人的贪念总是无止境的，我总想着，是不是还能再做的多一些，连同他人的命运，也一并修改。

    我捏着她递过来的文件搓了又搓，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章娉，我很信任你选择综艺的眼光，也知道他们如果参加这档综艺会有很多好处，但是，韩奕在这档综艺里做评委，如果鲸鱼去参加了节目，即便他们实力再强，也难免有流言蜚语，更何况，他们才二十岁，正是骄傲不服输的年纪，我觉得不如再让他们沉淀沉淀，你说呢？”言至此处，我已经想不到任何可以说服章娉的理由，只能低着头不断用大拇指腹搓着手里的文件，章娉看着我笑了笑，她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别有用心，却不点明，耐心的向我解释：“我认为这些负面影响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太微不足道了，看节目的观众也并不糊涂，他们的能力如果够强，就是拿了冠军又怎么样呢？而且二十岁的少年不就应该恃才傲物，卓尔不群吗？我倒觉得这样会吸引更多的粉丝呢。”

    我的话全被堵了回去，一时间我竟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去说服章娉，她是专业的经纪人，她的目的是让鲸鱼乐队在最快的时间获得名气，那些负面影响对于他们之后能获得的红利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可是她不知道，这场比赛的冠军会和鲸鱼成为挚友，那个乐队主唱的父亲是杀人犯，舆论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的朋友。我皱着眉头，手指将纸面已经搓的不像样子，章娉伸手轻轻的握住我的手，看着我，她的眼神冷静又坚定，说：“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但是尚晚，我们已经走在这条路上，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无论你逃避多少次，都不会成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迎上去，然后解决他。”

    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被章娉说服了，但我仍然要做一次垂死挣扎，我问章娉：“如果他们在节目里交友不慎，后期被对方的黑粉连坐攻击，你又该怎么办？”章娉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笑着晃了晃脑袋，说：“我真没想到你已经想到那么远了。一般情况下，如果对方真的劣迹斑斑，公司会立刻发通告与对方解除关系，但是如果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那按照韩奕的性格，一定不会在那个时候落井下石，我想鲸鱼乐队的他们也不会选择抛弃朋友吧。”章娉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而我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些，我继续说：“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和韩奕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要问你，那个时候，该怎么办？”这回换章娉皱起眉头了，她十分不解的看着我，问道：“尚晚，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我努力地摇摇头，抓着她的手神色认真地再一次强调自己的问题：“章娉，你只要回答我，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他们受到伤害？”

    “沉默，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继续做自己的事，不在公共场合和那个人来往，也不发通告撇清关系落井下石，等大众遗忘的时候，舆论的声音自然就会小了。但是这样的选择，韩奕会同意，他们四个恐怕不会，只能接管他们的社交账号，强制他们沉默了。”章娉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用的方法，时间才是消除舆论的最好方式，无论多大的事，都会慢慢变淡的，可是只要这件事情存在，就会一直有人讨论。

    “你想让他们一条负面新闻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人的嘴，可比活死人肉白骨还传奇。”章娉十分不屑我的想法，觉得我过于天真，可我却不想让步，我并不是奢求他们要有一个完美的面目在外人面前，但我已经预见了糟糕的未来，就一定要改变它。“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些，可是在明知结果的前提下，我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犯了错，我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我慌乱之中一时也想不到好的说辞，急的汗都快下来，忽然，空气逐渐停滞了，时钟的指针艰难地打在下一秒的位置，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飘在半空中，它甩甩耳朵砸吧着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说：“告诉你多少次，天机不可泄露。”我讨好的拉了拉它的爪子，求饶道：“要不，通融我这一次，下次我一定注意。”空抽出爪子打在我的手背上，怒道：“宇宙之间，各个世界运行均有法则，你破坏了规矩，自然要付出代价。”

    时钟的指针再一次转动的时候，我又回到了会议室门口。我摸着门把手不敢进屋，我知道，当我再次打开这扇门时，我将不再是章娉的朋友，只是她的上司了，而我也再也不能和她成为朋友。正待我犹豫不决时，门从里面开了，章娉和我都吓了一跳，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着说：“尚总，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快请进。”章娉一连串客气又尊敬的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就连笑容都僵在了脸上，这种感觉就好像期待已久的快递到了，拆开却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那种失落又委屈，别扭又不解的心情。我悄悄地叹了口气，在章娉对面坐了下来，她仍然将文件递给我，说：“今天韩总有通告，就让我在这里等您，这是鲸鱼乐队此次活动的具体内容，请您过目。”我装模作样的看着好一会手里的文件，想的却是这回该用什么理由取消活动。

    “尚总，您觉得这档节目有什么不妥吗？”我还没想好怎么说，章娉就发问了，我强装镇定地沉思了一会，也实在没有想出比刚刚更好的说法，我只能重新措辞，将我之前的理由重复了一遍，说道：“我听说韩老师会在这档节目里出席导师，鲸鱼是他旗下的乐队，是不是应该避嫌？况且，这个节目今年刚出，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不如先观望，你说呢？”

    我摆足了老板的架势，说话的时候眉头微蹙，面色严肃，章娉虽然看上去有些为难，却没有反驳我。章娉收好这个文件，又拿出几个备选给我，我随手翻了翻，挑了两个我记忆中口碑最好的节目，让她之后自行抉择。

    解决了这件事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坐在大厅的休息室里喝果汁，空趴在我身边懒懒地舔了舔爪子，说道：“早这样做不就好了？明明是老板，非要和员工以朋友的身份商量，商量的还是公司事务，真搞不懂你，处处都要讲感情。”我此刻完全不关心空说的事情，只想着那个喊我“尚总”的章娉，我问空：“我和章娉以后，只能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吗？”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早之前空就告诉我了，可我却不死心，试图在它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空却没有满足我的期待，不耐烦的回答道：“当然了，人和人的感情只有一份，收回了就再也没有了，不过还好，起码这次记忆没有消失。”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我的心情更差了，窝在沙发上闷闷的喝果汁。

    “请您在这里等一下，我们部门经理马上就来。”

    “好。”

    休息室的门口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我转头看去，是人事部的员工和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一身衣服熨得十分妥帖，连发尾都修剪的整整齐齐，关键是他的背影让我觉得似曾相识。男人转过身，我急忙低下头认真的喝着果汁，直到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走进来，我才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样子。

    我十分惊讶，差点丢了手里的果汁，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面前这个男人叫做陆韶，我曾经执着的喜欢了他十年，从我十几岁情窦初开，到二十几岁心如止水。我先冲他笑了笑，问道：“陆韶，你怎么在这？”

    “来应聘。”他浅笑着简短的回答我，看起来平易近人，却根本没有过问我的意思，我却还是笑着将天聊了下去。

    “你怎么会来这里应聘？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在成都吗？”

    “想来BJ发展。”

    “哦，那你来应聘什么职位啊？你的专业在报社做编辑或者当老师会更好吧。”

    “宣传部门缺一个会写文章的。”

    他的回答仍然简短，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只能呵呵笑着继续喝我的果汁，身边的空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偌大的休息室只有我们两个人，连时钟转动的啪嗒声都清晰的吓人，他却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翻阅休息室的杂志，面色一如往常的平淡，而我端着水杯偷偷瞄他。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地很整齐，翻动书页的时候不曾在书页上留下一丝痕迹，原来手腕上的学生电子表换成了男士常用的那种腕表，白净的面庞上也没有胡渣，头发的刘海刚好到眉毛的位置，比起学生时代，显得成熟了不少。他忽然伸手捋了捋袖子，我却吓得急忙将眼神飘到别处，连手都紧张的微微颤抖，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在人事部长及时出现解了我的尴尬，陆韶放下杂志起身，准备和领路的女孩一起出去，却不想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向我看过来，问道：“尚总也在，要来看看面试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扼住了喉咙，刚喝进去的果汁差点喷出来，在心里吐槽了无数遍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员工，表面上还得笑嘻嘻的说：“我就不去了，于经理在，面试的事情不用我操心。”说罢，我就立刻放下水杯准备逃走，生怕再发生什么我无法应对的事，陆韶挑眉看了我一眼，我感觉他眉眼间都似乎带着笑，却不是喜悦的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甚至在我经过他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尚总好。”我立刻糗的不知该作何反应，觉得休息室原本宽阔的大门也变得狭窄了许多。

    我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公司的大门，头也没回。走在街上，我的思绪始终围绕着陆韶，开始猜测他来到静止空间的原因，就如同我当年猜测他考去成都的原因一样，也许他选择成都，并不是因为我说过喜欢成都这种话，选择的专业也并不是因为我说过喜欢，今天选择工作也并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可我还是忍不住去猜测，忍不住幻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静止空间的演出剧场附近，我看了看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两个小时，正好去看看演出。

    “哎，尚晚。”我听见有人喊我，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药店门口的许望舒，穿的像是BJ胡同里溜达的大爷，我冲他笑了笑说道：“望舒哥，你怎么在这？身体不舒服吗？”许望舒朝我走过来，晃了晃手中的药，说：“哪是我不舒服啊，是你哥，牙疼不去看医生，非要吃止疼药，小林今天刚好没带药，我就出来买了。”我了然，说：“我哥从小就不喜欢去医院，有什么病都是自己吃点药。”我和他并肩往前走，忽然想到什么，问他：“林月怎么会随身带药，他也牙疼吗？”许望舒解释道：“小林是没有牙疼的毛病的，之前看你哥疼过一次，你哥自己不操心，小林却放在心上了，包里常常备着药，就怕你哥哪天又疼，结果这药前两天吃完了，小林忘了买，所以今天就让我出来买药了。”曾经我只是知道林月和宋羲和关系很好，却没想到连牙疼这样的事情也会记在心里。见我不说话，许望舒话痨的毛病又犯了，絮絮叨叨的跟我讲了好多最近后台好玩的事，只是这里面十件有八件宋羲和都参与其中，而许望舒永远都是那个拿着手机录像的人，他还拿出视频给我分享，我看见宋羲和执着的挑战一个无聊的游戏，镜头纹丝不动的录了两分钟，还能隐约听见许望舒的笑声，我又看见许望舒和鲸鱼的主唱赵宇比赛做鬼脸，背景音全是大家哄笑的声音，镜头却始终稳稳地。我忽然抬起头问许望舒：“望舒哥，你为什么和我哥搭档啊？”

    许望舒还沉浸在视频里没有回神，被我这样一问愣了好半天，他扯着额前的碎发沉思了一会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投缘？或者韩奕老师说我俩挺像的，应该组个组合，所以干脆组了一个？我也不太清楚。”许望舒说完冲我笑了笑，漂亮又勾人的眼睛微微眯起，让我想起他们某次巡演结束后，他上车前冲着粉丝狡黠一笑的那个视频。我也回了他一个笑容，说：“我觉得，我哥肯定很欣赏你，他那样的人，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凑活这件事，他这辈子根本没干过。”许望舒面露惊讶，转而又爽朗的大笑起来，说：“也有可能是看我被上一个搭档抛弃，心生怜悯了呢。你哥那么有才华的人，我可找不出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欣赏的。”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一本正经的和他开起玩笑：“长得好看也算一种优势嘛，我哥可是个十足的颜控。”不过这句话我可是一点没说错，虽然许望舒算不上静止空间里面最帅的艺人，但是纵观他们出道起的所有演出视频，宋羲和觉得许望舒长得帅这件事，几乎是人尽皆知。

    剧场离药店并不远，我们拐进一个小巷子，准备从后门进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