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浓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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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借道

    天文十四年(1545),甲斐国主武田晴信再次在信浓掀起了腥风血雨,让所有信浓人都知道了,他们这位邻居,是个怎样恐怖的存在。

    自这年三月起,武田家不断攻城略地,先后攻下阿岛、福与、松尾、高远等城,整个南信浓平原,成为了甲斐人牧马之地。

    一时间,信浓国内人心惶惶,生怕武田晴信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

    随后信浓强力国人小笠原氏、须田氏、大熊氏等十多个家族,在葛尾城城主村上义清的号召下,组成了第二次信浓联盟,准备共同抵抗武田晴信的侵攻大军。

    为了增加胜算,村上义清甚至拉上了与武田信虎斗了半辈子的木曾一族。

    但武田晴信显然视这些人如无物,悍然进攻佐久郡大井贞清的内山城,大井贞清只得向各大家族求援,一时间信浓之人,纷纷赶往佐久郡。

    林城,是北信浓豪族小笠原氏的居城。

    小笠原氏本是信浓守护,虽然从未真正统一过信浓国,但一度是信浓国内一等一的势力,可数年前因为诹访争夺战,数次与武田家发生大战,不幸的是,小笠原氏屡屡战败,被迫龟缩到这信浓深山中苟延残喘。就连北信浓魁首的名号,也落入了村上义清之手。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笠原当主小笠原长时是懂的,所以这次面对大井贞清的求援,小笠原长时实打实的带上了家中的主力,前去救援,仅余三百余人守卫林城。

    而留守之人便是其胞弟小笠原贞种。

    小笠原长时之父长栋生有三子,长子长时、次子信定、三子贞种。

    与别家兄弟多阋墙不同,小笠原三兄弟之间十分团结,并不存在许多蝇营狗苟。但可惜的是,这三人却没有西国毛利三兄弟的能耐,只能一直被武田晴信吊打。

    二之丸,小笠原贞种府邸。

    一名老者手持书信跪坐在年轻的小笠原贞种面前,此人正是小笠原家老沟口长友。

    “贞种殿下,这是木曾义康的手书,请殿下过目。”

    “木曾义康?”

    对面的小笠原贞种面露困惑,显然并不知道沟口长友说的是谁,但沟口长友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因为就在数日前,小笠原贞种喝多了不幸失足落水,被救起之后,便忘了许多事情,甚至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如今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得他沟口长友介绍,才会明白。他不记得木曾义康,又有什么稀奇的。

    沟口长友当然不知道,此贞种已非彼贞种,现在的贞种是一个名为肖亦的男人。当日,他跟着朋友来日本旅游,在参观一家神社时,突然发生异像,穿越到了这里。

    对别人而言,穿越或许意味着福利,但对肖亦而言,却绝非如此,因为他完全不了解这个时代,他对日本的了解,只限于两个名字,一个是丰成秀吉,一个是德川家康,其余的一概不知,只因这两个名字,高中历史中提到过。所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学。

    “便是木曾福岛城的城主,木曾家的家督。”

    “哦,原来是他呀。”

    经过这几天沟口长友的普及,小笠原贞种对这人有些印象。

    “他来信所为何事?”

    “木曾家欲前往佐久,特向本家借道。”

    “那老大人你是什么意见?”

    “自然是遵循盟约,准予借道。”

    “行,那就依你之言。”

    看着眼前这么配合的小笠原贞种,沟口长友心绪有些复杂,若是以往的小笠原贞种,绝不会如此轻易听他安排,甚至说不得会为了反对而反对。

    因为,二人实际上相当不对付。倒不是沟口长友心存芥蒂,而是小笠原贞种对他有意见。因为小笠原贞种一直认为,小笠原长栋的死,是他沟口长友造成的,所以处处给他找茬。

    但他可以发誓,先君之死与他毫无关系,只是他恰巧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不恰当的地点。

    沟口长秀是个愚忠的人,他一辈子都在服侍小笠原家,即便小笠原贞种与他处处为难,但依旧无怨无悔地奉公。

    或许家督小笠原长时也是看重他这种品质,才会放心让他一起留守,毕竟以前的小笠原贞种为人刚愎自用,最易意气用事,只有给他配个心思稳重的人,才更加妥帖。

    所谓老小孩,老小孩,人年纪大了,心思往往容易变的难以捉摸。如今少了那针尖对麦芒的感觉,一时之间,沟口长友反倒还有些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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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曾福岛城。

    小笠原贞种的回信,第一时间却是被侍从递到已然退隐的木曾义在手里,而正儿八经的现任家督木曾义康却像个小学生一般,乖乖地坐在木曾义在身旁,哪怕他已然过了而立之年。

    等木曾义在看完了,木曾义康才接过去看。

    随后,木曾义康有些迟疑地问道:“父亲,既然小笠原家已经同意借道,那接下来,我们真的要按照约定,助武田家突袭林城吗?”

    木曾义康的话,若是被其他信浓人听到了,定然会吓的大惊失色。

    谁会想到,原本是死敌的木曾、武田两家,私底下却达成了这等耸人听闻的秘密协议。

    “如今武田势大,而我看那武田晴信绝非泛泛之辈,这信浓只怕要变天了,或许将来本家要仰此人鼻息,若是能趁此良机交好武田,为何不做?何况武田家也答应了本家,若是攻取林城,则深志以西之地尽归本家。”

    “话虽如此,可如此轻易便归附武田,我实在心有不甘,武田晴信能做出放逐生父的事情,这等人物,我羞与为伍。”

    “义康啊,义康,要在这乱世求存,最关键的便是得学会收敛心性,不依喜好行事,你要走的路还远呐!”木曾义在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他即便隐退,但却没有将家中权利完全交给他的原因。

    木曾义康显然很不服气:“父亲,我并非只是因为不喜欢武田晴信这人,实际上我还有别的顾虑。”

    “什么顾虑?”

    “万一,武田晴信不是联军对手呢?信浓人最是排外,一旦抱成团,即便是将军来了,都够喝一壶的,当年的小笠原家便是榜样,父亲又怎么知道,这信浓一定会改姓武田呢?”

    “你呀你,信浓人是什么德性,你会看不清吗?虽然名义上是联盟,但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各有各的小算盘,或许因为强敌会一时抱团,但绝不会长久。而反观武田家,在武田信虎流落骏河后,人人都对武田晴信尽心尽力,即便武田家败了一次,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机会,这样的武田家,是信浓人抵挡的了的?所以为父才断定,武田晴信将来必定会一统信浓,我这是在为本家未雨绸缪啊。若是知而不行,导致遭逢大祸,我便是木曾家的罪人,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木曾义在苦口婆心,只希望这个儿子能够听的进去。

    木曾义康不是个不晓事的人,一时间也有些迟疑,难道今后武田家就真的势不可挡?可依旧觉得不甘心,遂又问道:“父亲,其实我还有一事存疑,望父亲代为解惑。”

    “你说。”

    “我观武田晴信此人绝非信守承诺之人,为何父亲笃定对方真的会将深志以西之地给予本家。”

    “他不敢不给。”木曾义在给出了一个木曾义康完全没想过的答案。

    “什么?”木曾义康以为自己听错了,前面还在说武田家如何如何强大,回头竟然告诉自己对方不敢不给,他有点被搞糊涂了。

    “没想明白?”

    “嗯。”

    “因为本家有反制的手段。”

    “有何手段?”

    木曾义康听到有反制的手段,又兴奋又疑惑。

    “那便是公之于众。”

    木曾义康这才恍然大悟:“父亲的意思是,武田晴信承担不起背信弃义的后果?”

    木曾义在赞许地点了点头:“信浓很大,武田家不可能一城一地的打下来,必然少不得要收拢地方豪族为其效力,若是有本家的遭遇在前,你觉得谁还会信他?是以,我料定他不敢。”

    这一刻,木曾义康看到自己与木曾义在的差距。

    算了,父亲跟武田信虎斗了一辈子,他的眼光必然不是自己能比拟的,那就相信父亲的判断吧。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财帛动人吧。

    “是,父亲,我没有异议了。”

    “好。那便依计划行事。”

    两人却全然没讨论,若是失败,木曾家又会面对何等境况。或许他们潜意识里,从不认为这等谋划会有失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