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欠已连续二十八天被捆在这张金属床上，手脚早已麻木，他只能靠着每过十分钟尽力舒展下肢体和肌肉来舒缓，不至于让自己手脚因失血坏死。

    他被绑着手脚，嘴只有在吃饭才会被撕开封条，吃完还会被重新贴上。护理员为了方便就用合成液体食物直接从嘴里插管灌食。

    在欠欠记忆深处，他所受这苦其实根本不算什么，让他感觉屈辱的是在人类看来他们（智能人）天生就活该受此屈辱，他本该一直带着这种记忆印记，却在方茗睿的家丢失了，他在方家竟得到了作为人的尊严。

    这让他痛苦。

    从他诞生一刻就被人类打入地狱，他们用各种手段考验他的忠实度，一个合格智能人需要符合至少五十九条标准。

    其中最主要的标准，是至少被虐杀过两百次。肢解，刀劈斧砍而死，挤压而死，割腕，车祸，各种人类想到的死法。只是毒杀与淹死等对脑部有损伤的任何致死行为都被禁止。合格智能人对每一次赴死都须坦然接受，笑着重生。

    其次，五十八种羞辱，所有突破道德最底线的行为和虐杀相比，死亡简直不值一提。如果虐杀会让百分之二十的智能人自杀，那么羞辱项目会让这个比例增加到百分之三十。

    所有智能人会有长达六年的正常人类的成长过程，德江智人董事长龙道江说要让这段时光成为智能人最美好的回忆，那样才会培养出更强韧的智能人。没有天堂何来地狱。

    在虐杀和羞辱中达标的智能人，对于人类加注的各种磨难，也依然会对生活充满希望，没有仇恨更不会有报复的欲望。因为与德江智人的测试相比它们经历的都只是微尘。

    只是欠欠依然不能忍受，或许他有着与人类相同的身体，尽管是克隆体，又有着与众不同的智脑。

    他觉得现在就像个畜生，床中间的洞是让他大小便所用，尽管这里也有新风系统，但每次都会让房间充溢异味，这时候保安就会皱眉让护理员前来换床单。

    虽然欠欠的情感系统赋予他的痛苦值为满值。但从另一方面分析表明，不更换床单对于逃脱的行动是有利的，因为床单下有救命的刀片。

    杀了平时啰里啰嗦的女管家后，欠欠一直被复杂情绪包围，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受辱都让自己猛烈心跳，血管膨胀，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愤怒？是久远之前那些深藏的恨意？

    明天他就要被肉体消灭，据这段时间在他身边人们的言谈来分析，他的身体分解会很快，那些设备是德江智人专门用来分解蛋白质和骨骼的。

    也许他会很痛苦，甚至超过以往的任何经历。一分钟很快，熬一熬就过去了。

    但他很多事需要做，他要出去，他要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缘由。这件事背后很像有一个巨大阴谋，很有可能也是针对方仙鸣一家。

    为了方茗睿，他要活下去。

    他几乎不喝水，因为不能换床单。

    今天新来了一位女护工，她是一个外表漂亮的女人，只是做事并不漂亮，她一直就心不在焉，打开液体食物的瓶盖全撒到了床铺。

    络腮胡的保安嚷着让她拿新床单换，欠欠没时间了。前两天一直看得很紧，两名保安轮流值守，欠欠本打算今晚凌晨动手的，那个时间段每个人都会有些困倦。

    现在动手可能伤及无辜，但这两个保安，欠欠恨他们“我的命不是命吗？人类都该死！”没来由的这句话打在欠欠脑中，他被惊到了错愕了十几秒。

    欠欠的手摸到刀片，两个保安坐在不远闲聊，这么多天，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像一堆烂肉。

    这是牛皮做的，欠欠早已分析完毕它的厚度和密度，刀片材质和密度以及锋利度都也已计算完毕，他是从触觉来判断的，误差率只有百分之一。

    只是切割角度有些难，他要让手腕完成一个怪异的扭转，伤及手腕的概率是70%，唯有如此才能在五分钟内完成，而这只是第一个手腕。接着只需要二十秒就可以解开另一个手腕。

    现在切割已经开始，三节刀片比较长，比另一节短刀片相对容易切割。

    他用右手，因为保安看不到这个角度，他不知道女护工拿被单回来需要多久，一分钟过去后牛皮被割开一条短缝，他感到一些刺痛，有液体在手腕上游动滴下。

    又过一分钟，比预料中的顺利，一半被割开，全靠食指的力量顶住刀片底才能完成一次切割，他只需要再多点两分钟。

    但过道里传来有隐隐脚步声，这么快？他不得不在一分钟内完成，但他不能割破手腕的大血管，那他就变成自杀了。

    疼痛加剧，他额头的汗也渗了出来，络腮胡保安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被推门声吸引过去“你挺快的嘛！小赵，长腿就是好哇！”

    “好个屁，屁股没粘住吧，去把他抬高点！”

    手铐在女护工进来前一刻已快破裂，被单也湿了一小片。

    “快点！”姓赵的女护工催促。

    络腮胡保安懒懒起身，嬉皮笑脸地拍了女护工屁股一下，后者娇嗔骂了一声。

    欠欠挣掉最后一层牛皮，右手顿时自由在一把扯掉饲管后，顺势将女人抓来，不及惊叫的她被他拉倒在身上。欠欠是坐的姿势，让他很方便劫持，他又将刀片操起，在女人惊叫中横在她脖颈“把我左手解开，否则她就死！倒数10，”

    “10”

    “9”

    数到7时，两个保安还在犹豫，刀片在女人白皙修长的脖颈轻割了一条血线，一排血渍细流从刀片缝隙处蜿蜒而下，女人起先只瑟瑟发抖喉头发出咕噜声。

    数到4时。

    她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救救命，张辉，老李啊！救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有手环可以带你跑路！只有我能解码！你知道的！”她颤抖的手举起来，那里确实有个手环，不时会有一串数字滑过。欠欠知道这个能生成一辆小型越野车，只是两人稍微挤了点。

    “还有3个数字！”

    “老李！我死了你也好不了！你知道的！龙道江是我什么人！”

    年轻保安用眼征求络腮胡，后者咬牙叹息一声交出钥匙“你开吧！救人要紧！”女人得到钥匙哆嗦着找锁扣。

    我不也是人吗？欠欠闷闷的想，被解开的左手又抓住女人的胳膊，欠欠右手挥舞着刀片“脚，快点打开！”

    “10”

    “9”

    双脚解放后，欠欠命令两个保安将警棍扔地上“我只想跑出去，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否则你们早死了！”

    他命令瘦子把外衣裤脱下，让他将自己和络腮胡都拷在床栏杆上。

    他操起警棍，打坏了所有监控摄像头，这里的有些地方设施还用着域外的古老设备，因为他们这些待死智脑人也只配呆在烂地方。

    警报未响，可能值班室还没看到这里发生一幕，毕竟谁在意一个将死智能人，以前成千上万个残次故障的智能人也都被这样消灭，也没出过什么重大事故。

    欠欠拿来胶带，同样将他们嘴封死，从瘦子身上抄走证件、手铐、手环以及香烟和打火机。

    房门外，一身保安服的欠欠将女人推到约定好的侧门外，他兜里突然钻进东西，哦，紫龙，欠欠拍拍它。

    “去智能监控中心！”

    女人双手已被铐住，在用胶带封嘴后让她带到不远的监控中心，欠欠又将女人铐在粗枝干上，随后在树丛里四处点火。

    几天没下雨，天干物燥，火苗很快在“噼啪”声中弥漫，监控中心外烟雾升腾。

    欠欠躲在隐蔽处，见已冲出几个大呼小叫的保安，随后更多人出来灭火。

    欠欠乘乱押着女人在阴影处拐入监控中心。

    上到二楼，当最后一人正走出监控大厅，那人奇怪地看着他和女护工刚想问，欠欠已上去将其击昏，同时挡住了正在关闭的大门。

    突然女人拔腿就跑，原来又一个保安从电梯里出来，口袋里猛地一沉，紫龙已窜出，但他一时见不到它，因为它已隐身。

    保安突然摔倒，女人也被凌空拖回。

    欠欠对它说“把他们拉进来！”于是发抖的保安和女护工又被提到半空扔到了里面。

    保安人人自备手铐，欠欠铐住两人后，将他们的嘴封上胶布。

    这里是监控着德江智人公司最机密和重要部门的监控设备，欠欠早就调阅过存储过的类似监控的设备资料，虽然这里设施更加先进，但原理是差不多的。

    只是他有点奇怪，这里应该会有人体自动芯片识别的警报并没启动，想不到德江智人的管理也挺混乱。

    欠欠没犹豫，他逐一破坏了监控设备的重要部件和内部消防设备，并根据监控大厅的设备布局示意图，调出警报系统和灭火装置的启动设备，并让其失效。

    随后开始大肆破坏其他设施使其短路，引火，一些设备开始燃烧。

    警报突然炸响，刺耳的啸叫遍布整个监控中心，看来警报系统不是一条线路，很快就会有人冲进来。

    欠欠伸手准备掐死两个保安，因为他们知道了紫龙存在，他不能连累方茗睿，只犹豫了几秒便完成了这套动作，一手一个，他们拼命挣扎，大动脉在手中只跳动了两分钟，便安静了。

    他将他们手铐打开，再将尸体拖到了着火点。女人面无人色“你，你不是说不杀人的吗？”

    “我是智能人！”

    欠欠带着女人和紫龙撤离。

    在楼梯口遇到冲上来的保安“快，监控中心着火了！”欠欠学着瘦子保安的声音向他们大喊，一边狠狠掐了乱动的女人，她的嘴在透明胶布后发出“呜呜”声，欠欠又学她的声音大喊“快去救火！我们去拿灭火器！”

    那些保安惊恐的脸上映着跳跃的火光，他们飞身扑向欠欠身后，后面已是阵阵热流伴着断续的爆裂声。

    欠欠拽起她往下跑。

    楼外已成为火场，欠欠命女人启动手环的飞行车模式，两人乘坐一辆车很快来到部件处理中心。

    欠欠将女人铐在了背离火源的树干由紫龙看管“不老实的话，有东西会吞了你！”女人连连点头她有着漂亮的眼睛充满惊恐。

    怜悯度60，他脑子里闪过一行数据。可怜的人类女性，我该手下留情？他的情感设定对妇幼会有很多同情心。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她是无辜的，就今天才派来。

    欠欠摇摇头，转身离开。

    按照老办法，欠欠点起了火，德江智人的建筑物都是掩映在群山翠林中，火势很快蔓延。

    整个园区的监控报警设备都已破坏，这里的保安部也同样没什么准备，直到有人听到敲门声，里面出来了几个保安，面对火都惊恐起来，忙返身拿设备灭火，待没人再出来时，欠欠潜了进去。

    他很快根据前厅示意图，找到了中心的核心位置，附近是一个会议室，门没关，欠欠在里面放起火，接着到部件处理中心拍大门，大喊着火。

    处理中心里也有保安，监控画面同样被掐断了，听到有火便开门。

    欠欠用树枝打晕一个，第二个保安被欠欠用模拟保安声音引出也被敲晕，接着他们都得到了相同待遇。

    走进大门，这是一个专门针对像对待废弃物般的大型处理场，几百个架子上有无数机械人的各种零部件，还有几十个智能人，他们都被捆绑在人体架上，像一个个待宰羔羊，只待最后一道程序，销毁。

    这些智能人来到人世，经过人类各种考验，接受他们要求提供的各种服务，最后在出现故障时，无论是谁的责任都会被处死。

    前面是一个直径十米左右的圆型坑洞，里面是一个用特殊金属制成的齿轮状的圆形开合门。这大概就是销毁我们身体的地狱之门吧，欠欠想。

    智能人的体型和面貌大多都是相同的，只有身体上男女特征。因为人类社会需要迅速识别他们，为人类提供服务，他们是人类发泄情绪的最佳对象，虽然大多数停留在精神层面。肉体的虐待至少在法律层面是不被允许的，可谁又会真正遵守？除了方茗睿一家，这也算是上天给他的额外恩赐吧。

    欠欠心中涌出从未有过的厌恶。

    他在架子上看到第一个智脑人，这是和自己完全一样面目的人，一个男子，他静静躺在那里，全身赤条，那是被休眠的状态，他很宁静。

    他本可死得很安详，不过我要你额外做一些事，欠欠思忖着，用刀片割开了自己手腕，挖出了一枚识别芯片，并将男子的识别芯片也挖出，交换着放入各自手腕“痛觉20，”大脑闪过数据。

    也许这会蒙混过关，他想，随即用带来的透明胶布将手腕贴好。

    做完这一切后，欠欠根据自己的底层记忆调取了如何启动智能人最后一步的操作程序，那也是他当初被启动的程序，欠欠庆幸他竟能调取到原始程序。

    在仓库电脑中搜索并找到了适合他的联网设备，一台微型的联网器。

    接着他的接口连上这个联网器，花了十分钟接入到成品中心的电脑主机，这里都只是量子电脑，比起他的生物智脑差了好几个等级。

    果然，没用多久便破解了几万数位的密码联合数组。

    兴奋度40，情绪感机制同时在启动他的面部肌肉反应，试图作一种愉悦情绪，但欠欠没有这样做，他没时间。

    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重新编码，启动量子电脑程序，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他需要迅速熟悉新的程序规则，第三部得重新组合这些程序，这有点慢，花了他整整半个小时才完成。

    经检测这里的六十多个智能人有三十九个是可以初步修复来做基本运动的，于是这些智能人和他组成了局域网，只听从他的指挥。

    给他提供芯片的智脑人，欠欠也启动了他，他是一个牺牲品，欠欠感到抱歉，他到时候会走入火场替自己死去，但识别芯片是不会烧化的。

    他现在已经是另一个人的身份，齐齐。

    人类给我们取名也是这么随意，像他们的宠物。

    联网的智能人都已启动，欠欠安排其中的一女两男，将那两个保安的衣裤脱下并穿上，逼问出了这里的保安人数和装备情况。

    外面的保安还在灭火，更多警报陆续响起，应该是人工操作的警报，欠欠想。

    两个化妆成保安的智能人和一个女保安成功骗进了五个保安，随后将其制服并换上，接着是更多保安被骗进。

    这些保安被敲晕后关入成品库，他们同样被捆在原来的人体架上，接着智能人和这些保安交换了手腕上的识别芯片。

    门外，欠欠来到女护工身边，女人在树下瑟瑟发抖，紫龙则藏进口袋，欠欠得带着她启动飞行车离开这里。十几个假保安将会去佯攻总部大楼，至于其他智能人则会从不同方向出去，从而掩护他的真实方向。

    一切都在顺畅地流展。

    但需要再等等，他得让其他智能人的开始行动吸引足够注意力后，才能安然离开。

    奇怪，局域网掉线了，刚才还和三十九个同伴处于链接的状态啊！

    有情况！

    那些假保安和智能人停止了运动，每个人都呆立着，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欠欠赶紧拉过女护工的手，他需要启动她手上的飞行手环，却怎么也启动不了，什么？他惊觉女人的手铐没了，他的视线移到女人的脸，突然腹腔很凉，痛觉80，什么东西在滑出。

    他捂住自己，那是他的肠子，还有向外喷涌的血。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他有着完全一样的身体，还有血。

    腰侧又是一动，是被什么东西划过，兜里有一阵躁动和哀鸣，紫龙！它也被？

    一切都发生在一秒内，女人她好快！

    欠欠疾步退后，随即就被踹倒。

    紫龙？

    欠欠摸向兜里，发觉那儿已空。

    “快跑！”

    “快跑！”欠欠竭尽全力大喊。

    女人那张被大火映照下的脸狞笑俯视着他，手里是一截滴血的刀片。

    这刀片他很熟悉，三节，他曾拿着威胁要割她的喉。

    “你知道绑架和威胁人类是种最恶劣的罪行么？一个智脑人，居然敢抹一位女士的脖颈，我们制造出你们就得到这样的回报？”

    欠欠突然看见不远处半透明的紫龙，在挣扎着扩大自己身体，准备向这里扑来。

    “快跑！跑！跑！”欠欠再次大喊，这样的状态紫龙赢不了她，还跑不出去，他绝不能连累方茗睿一家。

    “快跑！”

    “你可以住嘴了！”女人一脚踩上欠欠的脸。

    “欠欠，说实话，你今天的表现算不错，对于一个智脑人而言。哦，可惜，我不想再陪你玩了。现在是该睡上一觉，补一下妆，女人嘛，都爱美，你懂的！”

    欠欠和三十九个智能人沟通的努力再告失败。

    女人用手按了下自己手腕，应该在接听什么，她抬头说“别费力了，这里信号已全部被屏蔽，亲爱的，你真以为德江智人是和你一样的废物么？”

    他的意识因流血过多开始模糊，身体损伤度自动分析检测在紧急启动，数据显示评估结果，如不及时止血，离死亡时间还有一小时左右。

    死，对于智脑人来说，算是事么？对死亡的恐惧，在行动前欠欠已就将人类在他的意识底层设计中剔除。

    现在我可以当它是个气球被戳爆一般随意，死，就像风。

    欠欠艰难地睁眼，一脸认真的说“就一个智脑人的审美而言，劝你还是换张脸吧，难怪我今天的胃口这么差，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

    女人的脸在扭曲“闭嘴！”接着一脚踹在了正挣扎起身的欠欠胸口。

    他仰面倒下，好闷。

    被熊熊烈火染红的天空又被几道强光刺穿，接着是飞机的隆隆声，三架灭火直升机。还有更多的声音，什么东西在逼近。

    啊！是他们来了？

    你们？

    一张张脸出现在形成一圈的上方，那是他的伙伴们，假保安和其他智能人。

    欠欠艰难地伸出手，指向那个女人“攻击！”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沟通他们。

    所有人眼里都跳跃着火光，可惜！没有一抹光亮来自于他们内心。

    一个女人，

    一个陷阱，

    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