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舞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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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虎兔相逢大梦归

    那两只猪的大嘴近在咫尺。

    赵昱虽然无法动弹,可闭目等死绝对做不到,唯有瞪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两只猪,任由头脸被啃得稀烂,哪怕那痛深入骨髓也死死的咬着牙,心中不吵不闹,也没有什么谩骂。

    他在等,等那传说中的怨气化厉鬼,等着再吃一次猪肉,不过这次要生吞。

    又过了有一阵子,赵昱怨气越积越深,仅剩的一只左眼中,戾气更加阴狠毒辣,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着。

    就连那两只吃得正欢的大肥猪都被吓到,退在一旁踌躇不前。

    双方僵持了。

    赵昱暗恨,这两只猪也是怂逼,来啊,吃我啊,爷爷还剩半张脸呢...

    左等右等,两只猪就是不敢上前,不过赵昱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手疼。

    是虎口,一股酸胀感袭来。

    马上左右都疼。

    这疼痛感来的轻微,可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真实感。

    赵昱还在琢磨,嘴也开始疼了。

    不对,我没嘴了,这疼是人中。

    有人在掐我。

    赵昱腾的一下,挺尸般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耳朵失聪,脑袋晕眩,控制不住的又倒了下去。

    “活了,活了,快喂水!”

    银瓶儿见赵昱诡异的坐起,刚喊了一句就发现他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连忙在后面接住。

    “没热水啊?”

    “要什么热水?拿凉水,泼他!”

    “这大冷天的,他这德行还不得激死啊,给我...”

    王稳婆一瞪眼,劈手夺过水碗,掰着赵昱的嘴就往里倒,银瓶儿一只手在后面扶着,另一只手薅这他的头发往后拽。

    得亏邻居大哥看不下去了,两手一伸这才托住了他的脑袋。

    赵昱这次倒是没有昏过去,周围的动静不小,耳边“叮铃铛啷”一阵乱响,嘴也被人掰开了,头发也让人薅着往后拽,紧接着有人托住自己的头脸。

    一口冰凉冷硬的水顺着嗓子眼灌进肚子里,这大冷天喝凉水,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缓了缓神,抬眼一看,才发现眼前影影绰绰,全是街坊邻居,一侧头,原来是银瓶儿在后面扶着自己。

    银瓶儿见他睁眼看了过来,伸手晃了晃,忙问道:“看的见么?”

    “看得见,没问题。”赵昱虽然还有些精神不振,可还是在那个真实的梦中醒了过来。

    街坊邻居赶紧伸手要将他扶起。

    未等大伙儿伸手,赵昱右手在地上拄了一把,踉跄站起,对着街坊弯腰作揖之后,这才问道:“各位叔伯婶子,怎么都在啊?王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稳婆解释清了原委,赵昱这才知道他是昏了过去,这一昏就是一个上午:“萍儿姐姐,实在太谢谢了,各位叔伯婶子,让你们担心了。”

    谢过银瓶儿,又打了一个罗圈揖:“给大伙儿添麻烦了,我这两天可能是累坏了,等我歇歇,回头儿我再去各家坐会儿。”

    赵昱心中感激,可也没有多说,自家事自家了,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至于去各家坐会儿,肯定不能空着手去的。

    王稳婆看着赵昱的样子,好像已经很久没睡一样,对着赵昱安慰道:“人没事儿就行,你说这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模样儿了?”

    随后王稳婆又对着周围的街坊挥了挥手:“行了,大伙儿也先散了吧,让孩子休息休息。”

    王稳婆见街坊走的差不多了,结果银瓶儿还留在屋里,质疑道:“银瓶儿,你不回去睡午觉啊?这次谢谢了,我在这儿就行,你忙你的。”

    “大娘,我银瓶儿也不是没良心,赵昱昨天才说给我送点儿吃的,我这不想着他肯定没吃饭么,您老掌勺儿,我择菜。”银瓶儿也没打算走,存了帮一把的心思。

    再说了,赵昱没出门是她发现的,人也是她叫的,这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这一哆嗦?银瓶儿想着,怎么也不能让你王稳婆一人专美于前啊。

    王稳婆生怕银瓶儿毁了赵昱的名声,开口说道:“没事儿,别看我老胳膊老腿儿,做点儿饭还...”

    “咚咚咚!”

    王稳婆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敲自己家门,而且很急,这才作罢,对着银瓶儿说道:“行了,你来吧,家里来人了,我得回去看看,你可别动歪心思啊。”

    王稳婆撂下句话急忙跑出门外。

    冯二站在门外,看到王稳婆在赵昱家出来,根本不用问,大概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儿,不过这邪祟入体的状态难受归难受,可也死不了人,再熬熬就过去了。

    “冯二,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你媳妇儿的事儿?”王稳婆问道。

    冯二咧着嘴,笑的虽然难看,可这会儿倒是透着股子憨傻:“昨天您刚走,我就按您说的,帮着我婆娘翻身,还别说,确实有效果了,估摸着也就明后天,您看是不是提前过去啊?”

    “行,我今天准备下接生的工具,明天一早我就去你家,放心吧,别着急。”王稳婆也没觉得意外,毕竟昨天问过反应,差不多也就这几天。

    冯二满面愁苦,情真意切说道:“那麻烦您了,明天我就在家等哪儿也不去,不过有个事儿得和您说一下,如果我媳妇儿坚持不开刀,您可得帮忙啊,那肚子太大了,自己生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我媳妇儿这人胆小,您想想怎么劝,毕竟这是好几条命啊。”

    “放心吧,肯定根据情况走,怎么保险怎么来。”王稳婆差点儿就感动了,不过想到昨天的那股味儿,怎么都是不信,不过也无所谓,毕竟跟自己没关系。

    “行,您说了算,我就是配合。”冯二也不好逼着她,毕竟还要用到王稳婆借刀杀人。

    冯二一边往回走也是一边心中叫苦,刚被控制那会儿仗着还有一半的实力,倒是存过直接动手瞬杀这个心思。

    可小翠没给自己这个机会,直接就开始催动摄魂玉,接连很长一阵子,自己从二百多斤直接瘦成了不足百斤的皮包骨。

    可哪怕连普通人都不如,一样不甘被控制,但小翠不知怎的突然就是能通过摄魂玉感应到,就连睡梦中亦是如此,各种方法都试验了,就是怎么都不行。

    那几年岂止一个苦不堪言,碾压神魂之痛简直无法言表。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摸清了那摄魂玉的原理,正是自己那半边神魂干的好事儿,自从本体被榨干之后,摄魂玉中的半边神魂彻底压过自身本体。

    这一下攻守异位,就像镜子一样,正反两面,以前自己是正,现在摄魂玉中的半边神魂是正,脆弱本体升起的杀意,全被那半边神魂映照的一清二楚。

    摸清原理之后,自然想着怎么脱困,想过偷取摄魂玉,想过弄出意外,可还是不行,那“镜子”照的一清二楚。

    虽然还是受尽折磨,可死心是绝不能死心的,既然自己不行,那就找人,可这念头刚刚升起,又是一阵神魂之痛袭来。

    有了这么多年惨痛教训,是如何都不敢再生出动手的想法,可皇天不负苦心人,直到三年前的一次意外,小翠怀有身孕。

    当时想着这几个孩子会不会折腾死她,哪知这念头升起,摄魂玉中的半边神魂居然映照不到,这可是老天爷开眼啊,又装了两年狗,终于摸清了这法术的缺陷。

    那就是不能由自己本身生出弄死她的想法,哪怕制造意外都不行,唯有这意外来自别处,天上要是一个霹雷下来,那小翠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不过霹雷那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的,于是才有了一些列半真半假的关心,这关心是真的,至于这些关心背后的意外,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不知道那摄魂玉中的半边神魂也不可能知道。

    怀孕是真的,自己也不知道怀孕的后果。

    这怀的多也是真的,不过自己也没办法,谁让她非要诈取精血呢。

    至于王奶妈子这人,自己瞒了小翠好多年,声称早就死了,她一个瘫子也无从得知真假,至于两人见面,会是个什么场景儿,自已一样不知道。

    如今更是有如神助,这王稳婆犹如天降活神仙,开刀取子,自然是保护我那婆娘,可这开刀有没有风险?

    想到此处,冯二都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

    走到巷尾还回头看了一眼,见王稳婆正在目送,连忙扬了扬手,这要不是离得远,怎么都得再磕一个,看来这事后要为这再生父母寻块儿好墓地了。

    王稳婆也扬了扬手送走冯二,又惦记着赵昱家的事儿,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转弯就拐了进去,看到银瓶儿正在院中做饭,也觉得这姑娘遇见事儿还挺靠的住,远远的招呼道:“银瓶儿,你受累啊,我这儿真的还有点事,就不给你帮手了。”

    银瓶儿也是不以为意,对着院门口的王稳婆笑道:“大娘,你忙你的,我自己就行,这也快弄完了。”

    银瓶儿手脚麻利,锅里热着饭,又回家取了点儿零嘴儿,这才全端进屋中。

    看着赵昱想要起身,连忙拦住,嘴上不忘调笑道:“啧啧...瞧这小脸儿,可怜兮兮的,炕上歇着吧。”

    见赵昱张口要说话,她直接打断,“不就是弄点儿饭么,有什么想谢的,回头儿再说。”

    银瓶儿扭着纤细腰肢往外走,临走还取笑了一句:“扭扭捏捏,像姑娘!”

    赵昱看着矮桌上昨天炖的排骨,现在冒着腾腾热气,一碟红枣蜜饯一碟花生,碟子秀美,看上去就是女人家的物件,心里感激,可也只能明天再去还人情了。

    猪肉果然是越炖越香,赵昱夹起一块猪肉,左右翻看,觉得这肉香的简直不似凡物,变态一般深深嗅着,简直太香了,可惜炖熟了。

    是夜!青莲巷又飘起了雪花。

    倒春寒最是冰冷,小院里的雪,渐渐覆了一地,大枣树上也落满了雪,白茫茫一片,房檐上的冰棱还没化完,又冻成了冰晶,里面一片片雪花样的惊裂纹,显得格外好看。

    屋内油灯摇曳,只是灯油有些不纯,时不时的发出“哔啵”声。

    赵昱望着灯芯,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这一切的开始,都要从杀猪说起,之后心绪不宁、失眠、噩梦,这种种的异常,要说跟五指猪没关系,他是一百八十个不信。

    可怎么办才好呢?冯二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细细思量,冯二可能真的有嫌疑,昨天早晨匆匆而走,或许是知道什么,可赵昱还是有些想不通透,自己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应该不可能坑害自己吧?

    屋内的油灯还在发出“哔啵”声。

    躺在炕上又过了许久,耳中嗡鸣声越来越大,脑袋里面吱吱作响,赵昱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

    他实在躺不住了,在炕上翻坐而起,随后找出油石,蘸了水,开始轻轻打磨两把杀猪刀。

    磨刀是赵昱多年养成的习惯,以前怕黑,害怕孤独,每当这个时候都想制造一些声音,看起来显得很热闹,显得家里不会死气沉沉。

    手握杀猪刀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踏实,听着磨刀声,心里也不会再害怕。

    这把刀陪着赵昱走过了最黑暗的时候。

    今夜注定是个未眠夜。

    一更天,磨刀!

    二更天,继续磨刀!

    三更天,换块油石接着磨刀!

    四更天,又换了一块油石还在磨刀!

    五更天,放下手中又被杀猪刀磨断的油石!

    赵昱笑了,这一夜过的好像格外漫长,漫长到自己好像长大了。

    原来,怕,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世间所有的一起,都不会因为自己怕而发生任何改变。

    人在家中呆坐,是为无能软弱。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如今,雄鸡一唱天下白。

    清晨的光,照亮了青莲巷昨夜的雪,五颜六色,闪闪金光。

    小院的木门“嘎吱”打开。

    赵昱拎着一串串的排骨开始串门,一家家,一户户。

    待到中午,这才拎着猪肝和小碟子对着银瓶儿打了声招呼:“萍儿姐姐,那蜜饯挺甜的。”

    “就知道你忘不了姐姐,不过你怎么看着比昨天还不如呢?”银瓶儿是看见赵昱转了一上午的,这会儿见他手中拎着猪肝,心中暗忖,不枉我做了一顿饭,这人还是有良心的。

    赵昱伸手摸了摸嘴唇,像是有一层硬壳扣在上面,咧着嘴笑了笑,“没事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估计还得缓两天,”赵昱没说实话,并不想和她谈论这个,于是岔开话题,“哎?对了,王奶奶家怎么挂了锁?”

    “一大早就背着箱子走了,你今天起得晚,整好儿错开,说是去什么陈家集,别的我也没细问。”

    说完话,银瓶儿好看的眉眼一扫,瞄了一眼赵昱干裂的嘴唇,往日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如今成了这幅德行,心中不忍,可真的帮不上什么,不过还还礼总是好的,于是开口说道:“还没吃饭吧?等等。”

    银瓶儿转身回屋,不多时去而复返,抬手扔过一小袋花生:“走吧。”

    赵昱伸手接过,也没急着回家,而是去酒铺打了一壶烧刀子,酒瓶不大半尺方圆,劣质陶烧,里口外沿黑色流釉,这瓶子像酒,粗犷够劲儿。

    花生是五香的,干磕有些咸,手里的烧刀子,第一口辣,第二口烫,第三口豪气丛生。

    赵昱舀了瓢水,先湿面,再洗手,猪油皂打的更细,头发仔细的拢了拢,重新用黑布束起,又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

    赵昱对着镜中少年展颜一笑:“二十曰弱,及冠,男子二十成人之道也,我虽然才十五,可今儿个,当有大买卖。”

    傍晚的青莲巷有些凉。

    天上的阴云大概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再下一场雪。

    银瓶儿一条灰色狐裘围脖,抬头看了看天,刚要收起竹凳儿,就听见身后的开门声。

    循声望去,有一瞬间的痴妄,那人黑衣青袄,生的高大欣长,左手棕色皮鞘屠宰长刀,右手当是一壶烈酒。

    银瓶儿皱眉,忍不住出声发问:“赵昱,提刀拿酒,此去何为?”

    “去看人家生孩子。”赵昱听出语气关切,不知如何作答,又不好意骗她,嘴里的话半真半假。

    银瓶儿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胡说八道,别不是找人打架去吧?”

    “说笑了,哪儿有的事儿啊。”赵昱打着哈哈,转身欲走。

    “等等!”

    银瓶儿的声音响起,她又回了院子,脚踩在雪上,“咯吱”可闻。

    “我的蜜饯昨天都给你了,这是剩下的。”说着话伸出了手,蜜饯没有套袋子,看上去也就三五颗,被她攥在手中。

    见赵昱没动,银瓶儿又说了一句:“没人碰过!”

    赵昱看着她的眼睛,真诚,直白,此时没有一丝狐媚,伸出了手,搭了上去,很随意的接过,没有故意回避手掌的碰触。

    无需多言,银瓶儿懂了,没有什么比尊重更为值钱,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赵昱一笑,学着昨天她说过的话:“扭扭捏捏,像姑娘。”

    雪,又下了!

    银瓶儿看了看天上的雪,也笑了,笑地畅快,伸手就把狐裘拽了下来,在他脖子上一围:“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举步要走的赵昱定了一下,没有摘下狐裘,转身接着走。

    天上是雪,地上是雪,那人,黑衣,青袄,狐裘,腰胯长刀,手提酒壶,那背影,隐在雪中。

    银瓶儿扯着脖子喊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赵昱听到了,左手按住长刀未动,右手一扬,手中烧刀子一摇,似在碰杯:“虎兔相逢大梦归!”

    银瓶儿就定定地站在青莲巷,看着他渐行渐远,彻底融入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