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三出来后，扫视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便没入山林间，不见其踪迹。

    夕阳似乎有些憔悴，再也不能在半空中支撑，只得将余晖映照在原野上，依依不舍的落下西山。

    云秋生有些走不动路了，又磕又饿的，身上一点银子都没了，刚才跑的匆忙，都忘了翻翻那些人的兜子。

    原野上的湖畔清澈透明，水里时不时有鱼儿露出脑袋，呆呆地看向那道饿急了的身影，随后吐出一些泡泡，再次扎入水中！

    跪倒在湖畔前，云秋生看着自己沾着泥巴与鲜血的脸颊，心里一阵发毛，将脸贴在水面上，胡乱的清洗了一番，那污渍泥巴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圈深棕色的圈点，向四处扩散开来。

    这把脸云秋生洗了很久，洗完后甩了甩手，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的污泥总算洗干净了，衣服上的云秋生暂时不打算清洗，他可不想穿着湿湿的衣裳，傍晚已经比较冷了，他可不能把自己弄的那么糟罪！

    感觉精神了不少，想到这里云秋生这才艰难站起，走向不远处的村落。

    炊烟袅袅的升起，飘上云端，家家的饭香隔了老远都能闻见。

    那是座很大的村子，建筑并非是些砖砖瓦瓦，看上去都是由刷上颜料的木材堆积而成，一家家一户户坐落有序，在这些房屋的中央，空出一条大理石子铺就的小路，在夕阳的余晖下还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家家户户的旁边皆有几棵迎风飘荡的柳树，几个孩童在原野上嬉戏，那手中的细线拴着风筝，飞得老高。

    云秋生来到村子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起来，家家亮起灯火，还传来女人训斥贪玩的孩子的声响。

    昏暗中的灯光洒落在街道上，将云秋生的身影拉的很长，拉了足足有十余尺。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那里坐落着一间客栈，朴素而典雅，是这里唯一用石砖与瓦片堆砌的高大楼阁，透过围墙望去，那里面尽是些身着锦袍，举止优雅的人士在其中饮酒洽谈。

    分文无有的云秋生只得靠在墙边，他现在不渴了，刚才喝的甚至有些发撑，现在唯有孤独的失落感，还有强烈的饥饿感。

    云秋生不会去寄宿，更不会去乞讨，去祈求他人施舍，他这个人，要面子，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求人他做不到，因此就只能这样靠在墙边。

    他这张脸，这可怜样，要是真求求问问的，说不定真能混口饭吃，但是他绝不肯，就是现在自己这副狼狈模样，都让他觉得丢人无比，不想被他人看见。

    饥饿感令他睡不着觉，这一路的经历却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云秋生生下来没见过父亲，一直与母亲相伴，后来才知道父亲年轻时被抓去当壮丁，被活活累死了，母亲是学问家，一肚子的学问，教给云秋生，学了知识后，云秋生就更向往世界，单手最令他向往的，是那些母亲口中上天入地的神仙。

    母亲年过半百，身体却还硬朗壮硕，但是云秋生不忍心离开，让母亲一人留守家中。

    母亲是一个教书的，不少人扣门向她求教，也靠着这份学问，养活了母子二人，而云秋生则时常伴母亲左右，陪伴着她。

    那天母亲问了已经年过及冠的少年一个问题。

    问他想一辈子窝在这里吗？

    云秋生想见识宽阔的世界，想去寻仙访道，但是他却撒谎了，他想陪在孤单的母亲身旁。

    “混账！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母亲是这样子训斥他的，逼着他说了实话。

    于是，就在几天后，他带上了母亲为他准备的十几两银子上路了。

    过了云庄，来到山里，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还未来到这里仙山脚下，就已经落得这般田地。

    至于那乱七八糟的不死之谜，他压根就不再回想，也不觉得兴奋与激动，怅然若失下，只剩下黯然失色。

    但是此时，一阵清风拂过，云秋生的心绪竟然有几分安稳。

    云秋生睁开眼望去，那人一袭紫袍，身上白色的花纹微微散发光芒，竟是透露出点点清香，就好像绣上去的是活的鲜花一般。

    那男子秀发舒展，眉宇间似乎一汪清泉，每眨一下，就荡漾开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黯淡的目光，男子竟是回头望来。

    看见了靠在墙上的云秋上。

    云秋生马上别过了头去。

    然而男子却蹲了下来，望向云秋生。

    云秋生咬紧牙关，觉得自己狼狈无比，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听到这声响，男子的目光微动，随后掏了掏背在身后的袋子，拿出几个饼子来。

    见到云秋生对此无动于衷，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戳了戳。

    这感觉很痒痒，云秋生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那男子。

    “给你。”男子将饼子递到云秋生的身前，面露微笑。

    明明十分饥饿了，云秋生这厮却还是有些固执，犹犹豫豫愣是不想接过。

    身边传来不屑的声响：“装什么？都睡街头了，还不吃两口说声谢谢，切～”

    那声音清脆悦耳，似乎是一名女子。

    “铃音，不可这么说话，没有礼貌。”男子淡淡的训斥着，那声音果然止住。

    然而男子却并未固执的将饼给出，似乎是看穿了云秋生的小心思，随后手一挥，剪掉了云秋生左边沾着泥巴的半截袖口。

    探出手来一把抓住，随后放下饼子，开口道：“用你的半截袖口，换我的几张饼子，这总可以了吧？”

    还未等云秋生开口，那男子就迈步离去，身旁还跟随着一名窈窕女子。

    那人并未前往客栈，而是径直的离去，没入黑暗之中。

    “过了东陵，我们就离梵城不远了。”…..

    看着那些饼子。云秋生吞咽了几口口水，随后抓起一张胡乱啃了起来，几乎没有咀嚼，就咽了下去。

    几口吃完一整张饼，云秋生不出意料的噎住了。

    那膨胀的感觉十分难受，云秋生蹭的站了起来，顺了好久才顺了下去，深深呼出一口气。

    看着地上的那几张饼，云秋生有些发怔。

    家家户户的灯渐渐熄灭，却唯独给云秋生留了一盏微光。

    然而，却照不到那边的山头。

    狼娃子，狼爷，九山之主，贼寇头子，此刻他正跪倒在地，目光中尽是悲痛的神色。

    他正值弱冠之年，当了这山的主人数年。

    狼娃子的父亲在这里落草，发展了几十载岁月，终于壮大了势力，在这里打家劫舍，靠来往人养活自家兄弟。

    对此，狼娃子也一样，父亲死在与他人的博弈中，令他早早就担起了匪徒之首的责任！

    狼娃子没读过书，没学过习，这几座山就势他的世界，他做这些，是为了这些个兄弟，这些个弟兄，外面的人叫他们贼寇，然而狼娃子却不在乎，在他眼里为了兄弟们就是对的，除了这些，他什么都不曾想过。

    而现在，乌九死了……

    乌九于狼娃子而言，其实是叔叔辈的存在，但是狼娃子在乎他，叔叔从小就照顾于他，自己这一身恶行有不少也是跟他学的，狼娃子怒，狼娃子恨，想要将杀害乌九的人碎尸万段！

    此时其他的几位山头之主也纷纷现身，百余号人矗立在狼娃子的身旁，他们都高举火把，倒映着狼娃子那狰狞的面孔。

    狼娃子的长得凶狠，眼睛还瞎了一只。

    他是傍晚才收到这个消息的，正是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小弟告诉他的。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无法容忍，当时他提着刀就要去报仇。

    但是却被乌二拦住，那云秋生逃到了仙者的地界，他们是万万去不得的，狼娃子若是执意要去，只会害死了自己。

    粗重的呼吸声在山谷间回荡，所有人都被这瘆人的气势吓到了。狼娃子深深低着头，沉默不语，但是那握紧的拳头却说明了他并非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良久，良久，良久……

    狼娃子站了起来，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那是跑了调的戏腔调，是乌九生前最喜欢听女人唱的一首歌，这跑了调的腔调怪异万分，然而狼娃子却依旧卖力的唱着。

    “下辈子再逍遥快活去吧，乌九。”狼娃子最后唱的比哭还难听，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要去给乌九报仇，大家散了吧。”狼娃子淡淡的说道。

    他这一说，先前还沉浸在悲痛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劝阻声，上前阻拦的，尽是些不要得罪仙长，不可逾越界限的话语。

    狼娃子对此却是置若罔闻，朗声喝道：“兄弟被杀，我就绝不能坐视不管，我们这山占到现在，不仅是小心谨慎，更是靠一个义字！现在乌九死了，我不能替他报仇，反而窝在这里不敢吭声，那我还算什么兄弟？这样还有谁会愿意为我卖命？”

    狼娃子的一番言辞，令众人沉默了下来。

    “娃子！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们其他人的！你想过没有？不要太天真，你是真的愚蠢！”一个高大身影推开人群站了出来，那人身高九尺，身强体壮，此人正是乌二，与狼娃子一样，皆是重情重义之人，但是此人却没有狼娃子那么固执。

    “我知道这样做是愚蠢，但是乌二，我已经受够这样子活着了，这到底是怎样的？”狼娃子在山里躲了一辈子，想不饿死就去抢，抢银子买酒，抢银子买肉，什么都干，什么都做，他一直告诫自己这样是为了活着，为了兄弟，但是那种感觉，终究束缚了他的心，他的童年，他的青春。

    狼娃子是坏的，也是好的，只是他没得选。

    “这一次我走后，定要手刃了那畜生，我若是死了，这山由乌二接手。”狼娃子穿过人群，缓缓走入黑暗，踏上了复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