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位于火云域东南，坐地方圆八十里，其规模居火云域三大辖州之首，又因依傍一条因流域之绵长而享有“独拓南荒开山海”美誉的黄龙江尤为绿意盎然。

    青州人口过百万，街头巷道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城门旁有一处酒楼，装饰中规中矩，但好在酒楼老板为人老实本分，卖酒不掺水，又肯咬得住牙将菜肴价钱压低一分，虽说盈利淡薄了些，但至少客源稳定，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也乐得跨进门槛，一年到头一家三口倒也不愁吃穿。

    一位中年找到一个临近窗口的位子坐了下来。

    正从厨房端出两盘水煮牛肉的老板一见便将菜盘交给身后擦拭柜台的年轻伙计，拎起柜台上的白瓷茶壶，落下一句“四号桌，八号桌各一份”便往陈止浩走去。

    “这位贵客很面生啊，想必是初次莅临小店”相貌憨实的老板弯下腰替中年倒了半杯热茶，实诚笑道:“鄙店虽说没有上好的酒水，但黄酒是祖辈流传下来的手艺酿制的，不敢妄论何等高档，至少酒香浓郁，倒另有一番风味……”

    “早便耳闻贵店黄酒香浓馥郁，”未等老板说完，甚是俊秀的中年便伸出一指轻叩桌面，解释道:“只可惜今日我为侄子侄女接风洗尘，无缘品尝贵店的黄酒。”

    “呵呵，贵客您过奖了，”酒楼老板笑意更欢，说道:“鄙店酒水实在上不了台面。既然贵客赏识鄙店，荆妻可炒得一手好菜，广受顾客老爷们谬赞，不如小人斗胆为令侄子侄女摆一桌菜肴，绝不输外边的酒楼。”

    中年微微一笑，道:“那就麻烦老板了，”中年拿起茶杯轻茗一口，“不过老板可稍等片刻?我那侄子侄女昨天路上遇事耽搁些许，可能得晚点才能到来。”

    老板连连摆手，面容似是只管笑，道:“有客自远方来，小人欢喜都来不及，您尽管坐，茶水没了出句话马上给您换，不差片刻。”

    老板笑脸嘻嘻地离开，立即便有伙计端一盘桂花糕过来，说是贵客光临，特赠糕点，茶水只管尽兴喝。

    陈止浩也没推脱，索性一边喝茶一边吃了起来。

    一直听闻城门这家酒楼来客不断，如此看来，确实是那么回事。

    陈止浩看着杯中两三片悬浮水中的茶叶，沉默不语。

    “明玉灵府三年一开南门，收录学子三千人，都是来自各地的年轻俊彦，此番阵仗比上次还要声势浩大。”一旁的饭桌酒客絮絮而谈。

    “火云域各大灵府每逢五年相聚，莘莘学子指点山海、剑论武道。两年前的那一次评文论武，明玉与白隐两灵府共列前茅，明玉文评得筒竹一百三十三，略胜白隐一筹。可惜白隐有一个袁彤云，袁彤云在论武台上无可匹敌，仅凭己身便拿下十二片玉珌，白隐方能一举越过明玉，独据鳌头。”

    “本以为明玉灵府胜券在握，只可惜白隐灵府袁彤云实在是强得离谱……”有人叹息。

    “明玉今天开南门，收纳三千学子，看来是下了大功夫，想要挖掘武道天才。”

    “说到这里，你们都听闻与否?城北姚家姚北剑今日走入明玉灵府了。”

    “话说姚北剑是我们青州年轻一辈真正的翘楚，相貌平平无奇，但剑术造诣颇深。姚家在剑术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还是头回出来这么一个姚北剑。”

    陈止浩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用手托住下巴，边倾听酒客娓娓相谈，边侧首望向城门景象。

    城门行人熙攘，其中一队人马尤为瞩目。

    一行二十余余人皆着赤服。十余人乘马，十余人牵马运物。

    一方门派能否长久倚立，并非是只需有抵梁大柱安稳根基便行了。天下人皆要饮食，一个宗门光是子弟的衣食住行便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开宗立派选好地方需要建立馆室也是一笔庞然花销，更何况还需修缮场地，购置器材……诸如此类，开支之大，绝非寻常百姓家可以承受。

    因此宗派不论大小，都要外出一些子弟走镖押运，多少挣回些银两分摊花销。

    负责监管镖队的总镖师将玺节递给把关的城卫，待货物被视察确认无误后，他将玺节收回来转首正视前方，就要下令镖队前行时，城门外边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青衫中年轻勒马缰将马车驶到一旁，让出一条路来。

    “黄老，你们先行。”青衫中年淡淡微笑。

    两鬓微霜的老镖师带领队伍行到中年身旁，说了一句多谢后便遥遥远去。

    青衫中年递出符节，随后对身后的车厢说道:“雨凌，我们到了。”

    沐雨凌掀起帘幕，和月流苏一齐伸出头。人来人往，甚是繁华的平坦街道上，朴素衣着的陈止浩正站在一家酒楼门前。

    少年和少女没有吃过滋味如此丰富的菜肴。沐雨凌大快朵颐期间不忘给月儿尤其是青衫中年夹菜，感谢青衫中年一路而来的照顾。陈止浩则坐在一旁，徐徐茗茶，时而伸出筷子夹一两道红烧肉送入口中。

    顷刻之后，两个从遥远镇落长途跋涉而来的少年少女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餐桌。结账的时候，陈止浩想连饭带茶一块结算，可酒楼老板执拗，说什么也不愿让多收丝毫。陈止浩只好作罢，与沐雨凌月流苏，由青衫中年陈明驾马驶车，往城内宗门而去。

    止战门位于青州西南方的一片繁华地段，周边不少气势恢宏的宅院府第。与之相较，止战门大门的门额铺首略显凡庸，但居住在附近的商贾乃至官僚世家都知道，这个不露锋芒的小宗门实力不容小觑。

    十七年前青州走进来一个青年，沉寂了十一年，几乎是一夜之间凭己身之力震动了整个青州，各方势力无论大小皆动容。那幅仅一人一剑闯进高居青州势力前列的吞炎宗，三进三出，杀了二十余吞炎宗弟子，重伤了一名殿堂长老，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惊骇场景，彻底将他的名声给杀出来了。

    止战门由他而创，规模不大不小，并且另有两位实力超凡的黄发老人坐镇。止战门由此伫立，声名鹊起。

    马车尚未驶近止战门，沐雨凌远远便看见敞开的朱红鎏金大门。门前站着一老人一妇女，身边还有几个青年。

    妇女身形窈窕，姿态端庄，有大家闺秀风范。沐雨凌自然认得是陈止浩之妻、陈凡战陈碧儿之母的李燕然。

    待四人下了马车，沐雨凌朝着妇女喊了一声李姨。李燕然笑靥如花，伸出手摸了摸月流苏的头，随后替少年轻轻拍打肩上的飞尘，说道:“一年不见了，雨凌壮实了许多，月儿也愈加俊俏了。”

    “果然是与战儿有几分形似。”站在大门前，白发白须的老人露出笑容，抚须道。

    陈止浩朝少年少女介绍道:“雨凌，月儿，这是周爷爷，周爷爷身边的这些是宗门的子弟。大家都知道你们今天到来，特地前来迎接你们的。”

    沐雨凌牵着月流苏的小手，一齐向老人和他身后的青年弯腰行礼，沐雨凌伸手抱拳一一面朝道谢:“周爷爷，陈叔叔，李姨，还有各位师兄前辈们，谢谢你们，沐雨凌和月流苏感激不尽。”

    老人周衍礼微笑着点头，稍后将目光移向沐雨凌身边的少女，雪白眉梢轻皱，许久没有发言。

    沐雨凌与止战门的年轻子弟聊了几句，陈止浩便招呼沐雨凌走进止战门的府址。

    跨过朱红鎏金大门，沐雨凌只觉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入目一片平坦宽阔的庭院，两侧是造型精致的东西厢房，往北有影壁，正屋是一栋恢宏楼阁，楼前左右各有两株云杉，俞加衬得挺拔庄重。

    沐雨凌正值惊叹之际，耳边传来呼喝声，犹如闷雷，阵阵不息。

    陈止浩解释道:“这是宗门的弟子正在训练。”

    沐雨凌顺着陈止浩伸手所指方向，见东厢房后方有一武场，四五十青年整齐排列，正挥舞拳头，呼声高扬，远比西风镇的小孩子训练要气势蓬勃。

    “武场北边的高塔是揽月阁，内含藏书，武籍文经皆有;旁边是玄黄楼，丹药所在，供理疗修养之用……”陈止浩逐一向沐雨凌简要介绍各处地方，李燕然则细心地在白纸上写下每栋楼阁的名称及用途，供聋哑少女月流苏观看。

    直到同少年少女逛了将近一圈，陈止浩这才带他们走进北门止战门的正屋。诺达的厅堂板面光洁，仅八张檀木椅齐列两旁，各有一方桌。正北有主位两椅一桌，装潢朴实无华。右方有一席白鹤越松山的屏风，特做隔间，内有文书，陈止浩平日空暇之余多在此处阅文读书。

    沐雨凌无意间瞥到那处隔间桌上放有一片黄中夹绿的竹片，便忍不住低声念道:“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

    见陈止浩闻之微微一愣，沐雨凌出声解释道:“这是金镶嵌碧，陈爷爷也有一片。”

    陈止浩释然，露出笑容。

    往后，沐雨凌和月流苏便随陈止浩李燕然畅游青州大街小巷。陈止浩难得地空出一天时间尽其地主之宜，直至黄昏降临才陪着心潮阑珊的少年少女归来止战门。

    止战门正屋隔间，一手捧书的陈止浩给桌上的杯子添了茶水，轻茗少许，然后继续看书。

    灯火摇曳，李燕然轻盈行来。她探出玉手接触白瓷茶壶片刻，柔声说道:“茶水凉了，我去给你添点热水。”

    陈止浩点点头，道:“今天辛苦你了。”

    “你不更苦?”李燕然将茶壶盛好热水放在桌上，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道：“白天你都陪孩子们逛一天了，现在还在忙……”

    “哈哈，”陈止浩伸了个懒腰，将一封信笺递给妻子，叹气道:“昨天我送了封信到明玉灵府，战儿和碧儿知道雨凌他们要过来，很兴奋。尤其是碧儿，想要出来，陪雨凌月儿玩几天再进去。”

    李燕然苦笑，道:“那妮子还是太顽劣了。”

    陈止浩将目光落到茶杯旁的金镶嵌碧竹片，道:“老头子想要雨凌多少能继承点他的医术，我为了说服他让雨凌过来青州磨破了嘴皮。老头子就是太死板了，雨凌在西风镇想要修炼达到铸筋境界，得等到什么时候?”

    “可雨凌进了明玉灵府，要照顾月儿多少也有些不方便。”

    “我想过了，”陈止浩目光如炬，继续说道:“雨凌多半是要像战儿碧儿一样到明玉灵府十二院之玄武院的，月儿便进仙乐宫，周家的周丫头也在里边，到时我便找周丫头聊聊，让她照顾一下月儿。”

    “这样也好……”李燕然稍作思虑，轻轻点头。

    陈止浩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道:“现在我还是关心碧儿。”

    “知道拿妮子争强好胜，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偏偏跟他哥选了最不讨好的玄武院……”

    “这下要被老头子知道，估计得活活气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