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桜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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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姐姐的葬礼(3)

    “泠儿,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拉着姐姐的手哦。”

    羽泽泠右手还拿着糖果,穿着带着窝褶的和服,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姐姐羽泽莹,姐姐的和服虽然也带着窝褶,但在羽泽泠的眼里,她是那么的高大和可靠,还有成熟和美丽。

    “姐……姐……”

    羽泽泠想说话,但是她太小了,还不会说太多,只不过她有意识,也有记忆。

    “拉着姐姐的手,看对面的灯,变成绿色才能走哦,这个叫‘红绿灯’”。

    “灯!”

    羽泽泠努力的把最后一个字说了出来。

    “走吧,绿灯啦。”

    羽泽泠拉着姐姐的手,但是姐姐的手掌好大,她并不能握住姐姐的手,抓也抓不牢,小小的手在姐姐的手掌里一直动着。

    姐姐看出来了羽泽泠的意思,泠也想像她那样,能握着对方的手,不过她自己的手对现在幼小的羽泽泠来说还是有点大。

    两人还在马路的这头,绿灯亮起,行人已经开始匆匆移动。

    姐姐想了一会,蹲了下来,把自己的中指和食指并在了一起,伸过去给泠。

    “泠儿,握住这里,这样你就能握紧了。”

    羽泽泠抓住姐姐的中指和食指,一下就握地紧紧的,笑了出来。

    姐姐也站起身来,就这样,羽泽泠握着姐姐的手指,两人甩着胳膊,大步向前。

    从记忆中回到现实,回到广海省的陵园中,回到这个下午的长椅边上,羽泽泠她把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用自己的右手狠狠握住。

    “那天我和莹姐姐是一起偷偷跑出来的,跑去商店买零食,后来幸之助发现了把我们,被他抓住了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都夹在胳膊下给抓回了大宅子。”

    说着羽泽泠笑了出来,仿佛就像是昨天的事在讲述,关筱听着也微微笑起来,微微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鸟儿,享受着一丝丝回忆的快乐。

    “知道吗,泠儿,我曾经也有个女儿,她在婴儿车里也喜欢抓我的手,不过我是让她抓住我的食指。”

    关筱也是笑着说的。

    但羽泽泠笑着笑着低下了头,依然狠狠的抓着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

    “是的,当时就是这样抓着姐姐的手。”

    泠狠狠抓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水池的水突然开始上涨,水平面一直在上升,怎么也止不住,逐渐淹没自己,闷的不行。

    “对,抓着姐姐的手。”

    羽泽泠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她并没有听见关筱说的话,此时就像水池中间产生了一个极强的漩涡,把自己扯入一个情感的深渊。

    关筱也注意到了她不太对劲,拍了拍她的肩膀。

    “泠,泠儿?你怎么了?”

    羽泽泠一听见这句,和姐姐羽泽莹的声音是如此之像,看着紧紧抓住的左手和右手,看着紧紧被抓住的食指和中指,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我……我这是……”

    羽泽泠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开始自己问自己,但是已经哽咽到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的声音了。

    “我这是怎……”

    泠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终于自己的左眼模糊了一下,而那极度的模糊又化成了一滴泪水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泪滴下,这让泠又看清了自己此时的动作,抓着自己的手指,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

    “我……姐姐当时……”

    羽泽泠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感觉眼睛内的压力让她难受无比,而闭上眼睛更是看姐姐看的一清二楚,姐姐给自己讲题、削苹果、玩耍,姐姐的一举一动全在眼前,赶紧睁开眼睛,泪水就像大坝的闸门终于打开一般,喷涌而下。

    羽泽泠这时才认识到,她是在哭泣,因为伤心而哭泣,因为再也见不到最亲自己的姐姐而哭泣。

    “姐……莹姐姐……”

    她没有嘶吼,也没有叫喊,她一直都不明白看电视上电影上那些场景,或者现实中曾经参加过的一些追悼会或葬礼上的人哭的死去活来是怎么回事,而如今,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觉得喊出声太过于失礼和令人尴尬,但自己此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也是,刚刚擦掉几滴泪,又掉下来更多,就像是崩溃的大坝,不一会自己的袖子都湿了。

    “姐……当时……就是这么过马路……啊啊”

    一说到过马路,她又止不住了自己的嗓音,直接沙哑掉,以至于自己再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只能任凭抽泣时的喘息带动自己的嗓子发出奇怪的咿呀声。

    关筱拍着泠的肩膀,从包包里递出了一包纸巾,这本是给自己留着使用的,但看着旁边的羽泽泠已经成了泪人,也不便进入状态。

    她也鼻子酸了一下,想到了自己让自己女儿抓着自己食指的场景,又想起来自己把女儿放在下水道了躲避贼兵后来找不到,仰起头把视线所指处挪了个地方。

    虽然关筱对羽泽家恨之入骨,但心里也清楚面前这个小姑娘是一个局外人。

    根据各方搜集的情报,羽泽泠不过就是羽泽家的一个不起眼的、可有可无的存在,是一个工具,是一个不被羽泽内部势力承认的吉祥物,是隐蔽财产的藏匿处,可以不经本人同意就被随意拉去签字的孩子。

    现在,关筱那早就冰冷的心,被这真挚的感情所打动一丝丝,她见识过很多虚假的泪水和表演的剧情,但面前的这一幕是多年尔虞我诈中根本看不见的真情流露,不掺和半点虚假。

    纯真的孩子的表情,是不会骗人的。

    “大小姐……泠!你怎么了?!”

    幸之助还是放不下心,跟了过来,刚凑近,就看见了这一幕,关筱拍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泠。

    “你这个女人你干了什么……”

    还没等幸之助说完,只见关筱扭过头来,手指放在嘴唇出示意安静,这让幸之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似乎不是他当家了一般,而泠也扭过头来,泪水已经湿润了整个面庞,画的淡妆已经开始掉落。

    “没事,助叔……我没事。”

    而幸之助的到来也似乎让泠的情绪恢复不少,但依然止不住抽泣。

    “实在抱歉关筱女士,让你见此……见此丑态了……失礼……失礼了……”

    说着,泠示意让幸之助把自己推走,她没劲也不想去控制轮椅,她已经崩溃了,她感觉整个陵园都在摇晃,仿佛要天崩地裂一般,本还有点温暖的下午的余晖,让人放松的园林和鸟鸣,现在在羽泽泠眼中都开始扭曲,寒意也仿佛从未知空间中散出,直直钻进自己的身体。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幸之助赶紧来推泠的轮椅,用一种很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关筱,慢慢远去,关筱站在原地,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她也是想通过这个孩子的嘴来了解一下羽泽莹的生活,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感觉,顺便想获取点情报,但现在只见证了真挚的亲情。

    关筱并不后悔,她母亲的直觉和泠的感情反而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同步,印证着自己的想法,她也多想像羽泽泠一样放声哭泣,但人生已经被击碎的关筱只能在已有的废墟上不断塑造着无情的自我,羽泽家已经被自己捣碎,即使让面前这个小女孩受伤,也不能停止自己的步伐。

    “泠儿。”

    幸之助停了下来,羽泽泠回头看向关筱。

    关筱慢慢上前,从小包中递出了名片。

    “如果想聊的话,可以找我,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关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面前的小女孩可是姓羽泽,是自己一心想要讨伐的对象,但她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和面前这位羽泽姓的小女姑娘坐在一起喝喝茶好好聊聊过往的事,她有一种直觉她们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羽泽泠轻轻一点头。

    “好的。”

    关筱又一笑。

    “我会联系好的整形医师去给你做一下诊断帮助你恢复,女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皮肤,可别留疤了,放心都是全国知名的医师,你可以查到,不用担心我设什么陷阱。”

    “你就算自己去找整形医师,估计大部分也是我旗下的团队。”

    幸之助接过名片后,羽泽泠又轻轻低了一下头示意,就推走了。

    “大小姐……不对……泠,还要……还要去莹儿,去你姐姐那里看一眼么?”

    虽然眼泪已经擦干,但面容状已经花掉了,羽泽泠点着头,她的悲伤已经发泄,现在能直面自己的感情了,可以不用逃避,原来她一直都在逃避自己,逃避姐姐去世的事实。

    在姐姐的墓前,泠也不在乎碑前的泥地的灰土,跪坐在那里,认真的用那被泪水沾湿的袖头擦拭着姐姐的照片和碑上的文字,慢慢的擦拭,不放过任何缝隙,自己此时已经没了眼泪,也许是心里的水池在刚才的泄洪中已经排干了。

    灰色的墓碑上,除了寰阳中文,还有来自其他世界各地的代理维和组织领导的寄言悼文,泠慢慢的阅读着。

    “联合区域安全组织总参谋长羽泽莹中校,东瀛省千岛湾县羽泽家人。参军五年,加入联合区域安全组织四年,四年无休,为世界和平奔波。

    参与战后世界核废料回收工作,获‘四海殇’勋章。

    参与阿兹特克维和行动,获‘南美和平’勋章。

    参与北印度不丹维和行动,获‘屋脊使者’勋章。

    参与突厥联合剿匪行动,获‘丝路卫士’勋章。

    参与拯救索马里行动,获‘海洋和平缔造者’勋章。

    陨日前夕,依然处理着‘赐剑行动’的各个细节。

    天不惜才,地留不朽,一生为和平鞠躬尽瘁,当为英雄。”

    认识着这个曾经活跃在世界各地为和平而努力奔波的,自己没来得及认识的姐姐,心中无限感慨,这是羽泽泠从没有见到的一面。

    泠结束了擦拭,慢慢坐直了身子,慢慢侧一点头。

    “回吧。”

    夕阳把最后的色彩洒在大地上,为万物留下最后的温暖,故人静躺,留下数不完的故事待人阅读,只有讲述者要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黑夜,在黑夜中诉说着曾经的光明。

    泠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