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新南诏王府。

    顾念看见顾府老宅过来的下人们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隐忍的呜咽声让人听着心碎。

    “你们总算是平安到了。”挺着大肚子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的顾三夫人贺氏被丫鬟搀扶着，不管不顾的急奔下台阶。

    吓得顾念赶紧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天这么冷，三婶不该出来的。”

    看她脸色惨白，双眸血红，知道她完全靠毅力强撑着。

    “我哪里呆得住。见到你和云儿才放心。你们可不能再有闪失，否则，顾氏英灵都难安息。”贺氏哽咽。

    “三婶……”顾念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如今只剩下我们孤儿寡妇……”贺氏说不下去了。

    顾念嘶哑低语，“不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顾家还有我们。”

    “嗯，我们在，顾家在！”贺氏用力点头。

    侄婶双手相握，四目相对，对方眼里掩埋不住的滔天恨意和忍辱负重报血仇的决心。

    皇上大张旗鼓的办丧事和大肆赏赐，不就是为了欲盖弥彰。

    此时，顾氏反而要低调隐忍，叫人抓不到把柄。

    这件事牵涉多少人、多少事，幕后之人是否想要赶尽杀绝，她们不敢想，也无从想。

    为了保全顾家，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这是顾念深夜提前赶回来安排的目的之一。

    贺氏强忍着不去看一具具棺椁，红着眼圈摸了摸顾云的脑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三婶安。”小人儿奶声奶气的抱拳行礼。

    然后又冲着贺氏的肚子行一礼，“小弟弟也安。”

    好奇的小眼神对着肚子直瞅，“三婶，小弟弟可听得见我对他说话呀？”

    顾念本不让三婶太过伤心，顺着弟弟的话说，“听得见的。”

    顾云认真道，“那我可以马上教他打拳吗？”

    蘅紫红着眼圈轻笑，“三夫人可受不了小公子在肚皮里打拳呢。”

    顾云小脸一跨，“哎，那等他出来再教叭。”

    贺氏悲伤的情绪被小娃娃天真的话疏解了不少，忍了泪，拉起顾云的手。

    “你们都好好的，真是太好了。走，快进去，怪冷的。”

    贺氏出生江南清贵名门，长得娇柔，骨子里的性子极其刚强。

    如今，大悲大痛反倒成了支撑她的力量。

    “顾管家，咱迎顾氏英烈回家！”贺氏哑声吩咐。

    顾老管家红着眼眶爬起来，嘶哑的嗓子低吼，“老王爷、顾氏英烈们，咱回家！”

    “咱回家！”顾家护卫们齐声低吼，稳稳的抬起一具具棺椁，默默的从几扇敞开的府门抬进去。

    嘭、嘭、嘭！

    厚重大门紧闭，与外隔绝。

    大院中，搭得稳稳扎扎的白色天蓬下，就地布下灵堂。

    老王爷的棺椁放在第一排最正中的矮架上，再依着辈分将其他棺椁整整齐齐摆两排。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双拳紧握，死死盯着棺椁。

    偌大的院子，如一潭死水般肃静。

    棺椁上换了新的白幡，上面绣着红色顾家军标志。

    每具棺椁前立着香案，香炉稳稳插着三支点燃的檀香。

    顾念一夜之间失去了祖父、父亲和亲兄长，还有二叔和他的两个儿子，三叔和四叔。

    如今顾家只剩下世子长女顾念和四公子顾云、顾二夫人和她三岁的儿子、顾三夫人和腹中孩儿。

    贺氏一抬头，两排黑白色的棺椁让浑身一颤，强压的悲痛疯涌而来。

    六年前，她与夫君初见的情景，恍若就在昨天。

    那年，立下战功凯旋而归的顾三爷领着顾家军入城，百姓夹道欢迎。

    随长兄入京玩耍的贺氏带着丫鬟在人群中看热闹，当她与威风凛凛又沉稳冷峻的顾三爷四目相对时，莫名心中狂跳。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不顾的挤出人群，拦住顾三爷马头，涨红着脸喊。

    “顾三爷，我是江南贺氏的贺琳琳，我心悦你。”

    刚从战场归来，盔甲里散发着酸臭的汉子脸呆呆看着马前娇俏的小姑娘，吓得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手脚都无处安放，差点跌下马去。

    身后顾家军的汉子们都笑翻了。

    那年，她与顾三爷一眼定终身，气得江南贺家差点与她断绝关系，在她坚持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可惜，两人成婚后聚少离多，直至今年才怀上第一个孩子。

    没成想，转眼间，爱人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顾念哽咽问，“三婶，要不要看一眼三叔？”

    顾三爷死得最惨，浑身是血的他被围攻的几十名贼子用长枪齐齐顶上半空，肢断腿折，腹裂肠流，最后还被他们残忍的将残破的尸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虽然已经尽力修复肢体，更换新衣，但依然肢体残缺，让人看着心酸。

    顾念不敢说，更不希望贺氏看。

    但她想，

    至亲至爱之人，哪怕面目全非，在爱人眼里也是最好最完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