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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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

    他没有一分目光留给帝幽,强撑着绕过一块山石,才栽倒下去。

    帝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听到了倒地的闷响,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帝幽将他扶起,泽烨忽然在她怀中变回了一只小狐狸,一只毛色乌黑的五尾玄狐。

    他竟伤得这样重,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五条尾巴,如今断掉半条。

    鲜血滚烫,真心炽热,帝幽好像被灼伤了般,忽然一阵心慌。

    他从来没有自轻自贱,他骄傲,且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她。

    他拿得起放的下,比自己勇敢多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泽烨送到千界山的,也不记得是如何让晞坻救他。

    箬竹给她端了盏茶来,她一口灌了下去,可入口时却没有茶的味道,还被呛得直咳。

    “神君!”

    箬竹一愣,忙上前来接过药碗。

    “神君,你慢些喝,这药还烫着。”

    帝幽回过神来,神情迷茫,看向箬竹手中的茶盏,那分明是盛药的碗。

    “药?”

    “是,这里放了三七白芨,可以化瘀止血,真神说您受了重伤。”

    箬竹对药材研究颇深,他端来的药,也定然成效显著。

    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肩上,帝幽低眸,发现自己的左肩已经被血迹浸透。

    “神君,我先帮您包扎一下吧。”

    未及帝幽回他的话,吱呀声响起,她忙回头看去。

    却是桁沭推门出来。

    “别担心,泽烨已经无事了。”

    桁沭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如今虽神力尽失,可一见他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仍觉万事都有了计较。

    帝幽神色微微闪躲,“谁担心他。”

    桁沭笑了笑,“我说叫箬竹别担心。”

    帝幽抿了抿唇,敛下眉目。

    “神君,你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箬竹神色凝重,帝幽虽然神力深厚,可她这伤,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而且他奉了真神的命来帮忙,一会真神出来,看到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小徒弟,怕不是要治他个阳奉阴违之罪。

    见帝幽仍坐得稳稳当当,箬竹再度开口,“那,那您好歹换件干净衣服。”

    帝幽侧目看了看急得快哭出来的箬竹,“你不是真的为他担心成这样吧。”

    箬竹闻言一愣。

    桁沭笑开,“别为难他了,他是怕晞坻怪罪。你如今的样子确实够瘆人的,当真无事吗?”

    帝幽摇了摇头。

    泽烨看上去整日吊儿郎当,也不努力修炼,几十万年才得了五条尾巴。

    可泽烨却帮她挡下了那荒兽的杀招,帮她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

    她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些,却并不致命。就连她衣角血迹,也不知道有多少来自于泽烨。

    “阿幽。”

    帝拂带着泽柳火急火燎地从山外而来,见她安坐在院中,松了一口气。

    可看见她满身的血,心中落下的大石头又悬了起来。

    “哥哥。”

    帝幽起身,乖乖应着,无论在外面如何,她在帝拂面前总是无法嚣张的。

    “怎么伤成这样。”

    帝拂将她翻来覆去看了一番,又查探了她的经脉,神色愈发凝重。

    “我没事,但是泽烨他……他不太好。”,帝幽瞧了瞧泽柳,心中有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因为救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对不起,泽柳姐姐……”

    泽柳拍了拍她的肩,“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别自责,有真神在,肯定无事的。”

    帝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终是轻轻点头。

    晞坻站在塌旁,抱臂看着塌上躺着的泽烨。他向来是倜傥公子模样,像如今这般气若游丝地躺在这,还是第一次,当真令人不习惯。

    他缓缓睁眼,神情迷茫。

    “醒了,大英雄。”

    晞坻语气中带着些打趣之意,泽烨撑着起身,扯到伤口痛得蹙了蹙眉。

    晞坻笑了笑,“不错,抗了那荒兽的致命一击还能自己坐起来。”

    泽烨四处瞧了瞧,发现身处千界山的竹屋中,抬手揉了揉额角,“真神?我怎么在这里?”

    “阿幽把你送来的,她就在外面等着,要是好了就去见见她,她可担心坏了。”

    泽烨一愣,神色忽然暗淡下来,“算了。”

    晞坻也跟着一愣,泽烨这个反应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泽烨摇了摇头。

    “她……可好?”

    晞坻听得一头雾水,帝幽抱着他飞奔到千界山来,失魂落魄地求自己救他,神情极为担心。

    这段感情怎么看都是极好的发展,为什么泽烨却打了退堂鼓止步不前了?

    “你自己去看吧。”

    晞坻说着,已经转身推开了屋门,泽烨忙起身理了理衣衫跟上。

    推门声响起,院内众人皆回头看去。

    晞坻身后,泽烨虽然脸色惨白着,但至少能维持人形了。

    见院中有这么多人,他也被惊了一下,他只不过帮帝幽处理了那荒兽,怎么就惹得这么多人担惊受怕了。

    泽烨犹豫了半晌才踏出屋门,站在温煦的阳光下。

    他与帝幽担心的目光对上,心尖微颤,终是先行躲开。

    “真神。”

    院中众人抱拳行礼,晞坻点了点头,看向帝幽。

    “如何?可还好?”

    帝幽将目光从泽烨身上挪开,“我无碍的,师父。”

    晞坻抬手扔了个药丸过去,帝幽接过,细细瞧了瞧,发现竟是个品质极好的固本培元的丹药。

    里面封存的神力,补上她的伤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助她再上一层楼。

    帝幽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她师父,随手便扔出这样好的,放眼六界都难找到能超过其品阶的东西。

    泽柳迎到泽烨面前去,逮着他问这问那。

    “阿幽,进屋来。”

    晞坻话落转身先一步离开,帝幽愣了愣也随她进去。

    晞坻捧着一本书座在塌边,靠着软枕,以手支颐。

    墨发风流,芝兰玉树。

    “师父……“

    听出她语气中的犹豫,晞坻从书中抬眸,“坐下来说。”

    帝幽听话地坐在侧首位上,目光落在不远处地面,抿着唇。

    她知道晞坻要问的是什么。

    凤族的前族长帝幽,可是六界公认的直来直去热烈性子。

    只是如今,却犹犹豫豫连一句喜欢与否都说不出口。

    晞坻抬手,玄色外袍便落在了她身上,遮住衣角上干涸的斑斑血迹。

    帝幽抿着唇,拢了拢晞坻扔来的那件外袍。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你不欠他什么,他做那些事,也定然不是为了拿来要挟于你,所以,阿幽,你无需困惑。”

    帝幽讶然抬眸,泽烨当然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正是因此,才觉得愧疚。”

    晞坻见她的反应,嘴边挂上一抹淡笑,“你若喜欢,便将心打开,若不喜欢,那也只是他无这个福分罢了。”

    晞坻扶塌起身,莲步轻移,路过她时将手中那本书放在帝幽怀里,“没有人可以替帝幽做决定,从前如此,今后也如此。”

    她话中的坚定,狂傲,如一把利剑直奔帝幽的胸膛。

    活了几十万年,她也没学到师父的通透放肆。

    她低下头去,摆正了手中的书。

    “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

    她的底气来自师父,而她这一切纠结与自我怀疑的源头,也来自于师父。

    晞坻与桁沭一双璧人终成眷属,她该高兴才对。

    她放不下的,不过是那一眼的执念罢了。

    泽烨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中的担心与害怕做不得假。

    泽烨躲着她的这些年,她时不时的想念也做不得假。

    帝幽抬手抚上胸口的项链,或许该与年少的自己做个了断了。

    她该试着面对真实的自己,试着勇敢一次。

    帝幽起身跑出去,重重推开屋门。

    “泽烨!”

    院中只有泽烨一人,晞坻送了客,又带走了桁沭,却让他必须留下。

    她喊得实在用力,推门也推得实在用力,泽烨一惊,回过身来。

    帝幽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竟觉庆幸,庆幸他还在门外。

    帝幽神情颇为郑重地看向他,“多谢你救我……还有……对不起……”

    她不该那样说他的。

    他没有自轻自贱,她也没有,任何一份纯净真挚的感情,都不该被如此误解。

    “可以原谅我吗?”

    泽烨盯着她的眼睛,心脏剧烈跳动,身上的痛苦似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是帝幽长这么大第一次给人道歉。放下架子,撕掉伪装,将一颗真心示人。

    泽烨却无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理解她,所以从来没有怪过她。

    “你别躲着我了。”

    总归是被簇拥着长大的凤族明珠,又是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迹,帝幽神色闪躲,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院中静默半晌,泽烨抬步向她走来。

    他在帝幽一步外站定,将她眼底的慌乱与坚定看得一清二楚。

    泽烨抬手拥住她。他明白的,她想说的话,他都明白的。

    “我亦如是。”

    从许久之前开始,便是

    帝幽的脸腾地红起来,幸好低着头,他瞧不见。

    “你的伤……还好吗?”

    “不好,疼死了。”

    帝幽闻言挣脱出他的怀抱,抬眸望他,神情极为担心。

    可泽烨笑着,笑得甚是开心,半分痛苦也瞧不见。

    “怎么办?”

    他语气带了几分委屈。

    帝幽此时也知道自己被他骗了,可她还是担心,泽烨用他那点稀薄的神力去抵抗荒兽,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

    后来的六界传言,凤族的小神君,个顶个的孤傲矜贵,那是要拿命来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