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卡伦吉尔平原照的闪闪发亮。一阵大陆南方的暖风拂过这片略有起伏的草原，把泥土和暖阳糅杂在一起的清香味吹向整齐列队的烈风骑士。

    全身亮银色的曲型板甲上印着骑士团赤红色的狮鹫图标，高高的红色孔雀翎插在骑士们的头盔上，像它主人、也像它曾经的主人那样骄傲的挺立着。

    烈风骑士的骑枪齐刷刷地指向天空，枪尖的薄刃尽管只是静静的立着也足以把暖风切的冰冷。用神秘金属打造的宝剑静静地躺在骑士的腰间，却始终给人一种即将出鞘的感觉。

    尽管彼此从未谋面，这些来自帝国的无情骑士已经令无数卡伦吉尔的寡妇悲伤。虽然所有人都无意于此，但当战火来到家园，卡伦吉尔的父亲和儿子所能做的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们中有很多人加入了维萨里王国的军队，接受稍微正规一些的训练对抗帝国。而那些不愿意离开家园太远的人们，就留在了村落的附近，组成了民兵队伍抵抗帝国入侵者。

    一名领头的烈风骑士掀开遮面盔，眯着眼睛看向草原的另一处，远处闪烁着零星的光点，接着是数个移动的人影。在这片肥沃草原生活了数百年的卡伦吉尔人穿着参差不齐的毛皮衣服，正在远处和领队骑士对望。每个卡伦吉尔民兵的身上都带着长刀和箭头，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似乎不再有更多的金属制品。

    领队骑士合上了头盔，举起了骑枪，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圆圈，再拉成一条直线：

    “列队！”

    仅仅是一道简单的命令，数十名骑士就变换了阵型，面对着敌人的方向拉成了一条直线。在他们徐步走向敌人的时候，骑枪还是静静地指向天空，宝剑还是静静地躺在身侧。

    不过这一次骑士们握紧了长枪。

    一声闷响，一支箭插到了距离骑士们不远的草地上，这像是一个信号，牵扯着零星的箭雨袭来。领头骑士抬手停止了行进，和草原对岸的卡伦吉尔指挥官对视。那名健壮的猎人手里拿着明显不同于其他战士的重弓，若非经过特别的训练，普通人绝无可能拉开那把弓。

    对视只是瞬间的——领头骑士和指挥官几乎是同时对后方大喊下令。整个安静的战场瞬间变得狂燥起来。

    烈风骑士的长枪在强壮军马的冲锋途中横放下来，薄而锋利的枪尖整齐划一地指向前方。厚而大的骑兵盾牌护住他们身体的几乎整个正面，马蹄震动的声音让几个正在后撤的卡伦吉尔人险些腿软地摔倒在地，在敌人的眼中这些骑士就像是烈阳下的死亡之风，他们的正面必定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

    “就是现在！”骑士冲锋的半途，卡伦吉尔指挥官扔下射尽的弓箭，捡起简易的长矛。草地背坡隐藏的卡伦吉尔人忽然出现，开始发动陷阱和机关。

    指挥官坚毅的脸上也表现出了一丝象征恐惧的苍白，他也许是坚定的勇士，但归根结底是个业余的士兵。他忽然有种预感，一切规划好的战术似乎都不复存在，一切预定的陷阱和计划也似乎都失去了效果。

    烈风骑士披甲的骏马直接扯断了绊马的麻绳，几个未来得及回撤的标枪手还未将标枪脱手就已经被骑枪戳了个对穿。经验丰富的烈风骑士果断扔下长枪拔出长剑，没有一丝停顿就带走了另一个背对他拾取武器的卡伦吉尔人。烈风骑士是战场上可怕的收割者，更可怕的是，这些职业的死神足有数十个之多。

    同伴丝毫没有价值的死亡动摇着卡伦吉尔人的枪林。比起坚定的信念和作战的技巧，指挥官发现自己身边的族人是在祈祷着这些木棍绑匕首的粗制武器能阻止铁甲怪兽的冲锋。

    一阵碰撞和嘈杂过后，声音渐远，上一秒还被同伴挡住的视野一下开阔，阳光和鲜血混在一起，大把地洒在身上。一大片生命残缺不全地倒在鲜艳温暖的草地上，略过的暖风含着热血，显得冷飕飕的。

    没有被第一轮冲锋击毁的剩下半个卡伦吉尔方阵看到了他们毕生最恐怖的一幕：松散的步兵阵线并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骑枪像是串糖葫芦一般穿刺了他们的朋友、长辈或兄弟，因为剧痛失去行动能力的卡伦吉尔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骑士的铁蹄和长剑毁灭的不成人形。

    亮银色的盔甲上已经到处是敌人粘稠深红的血浆，刻有红狮鹫的骑士盾牌上只有冲锋时几根铁箭擦过的划痕。面对帝国皇家骑士团之一的烈风骑士，仅有七十多人的卡伦吉尔民兵方阵所能做到的最大战绩就是如此。

    这样绝望地战斗会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奢望，不过对可敬的卡伦吉尔人而言，只是失去了对苟活最后的残念。从极大恐怖中抢回理智的卡伦吉尔指挥官用家乡的语言喊了最后三个词便在骑士的第二轮反向冲锋中消逝了生命，如他一样，剩下的战士们都是向着冲锋的方向倒下——

    冲锋，卡伦吉尔，万岁。

    战场彻底安静的时候，杰弗尔平原上的河流已经被鲜血漂红。虽然白天的战斗还留有些记忆，不过傍晚在营地的炊烟旁看着侍从清理护具的烈风骑士们并不知道在最后时刻听到的鸟语是什么。

    只有他们的领队，脱下盔甲孤身一人坐在火堆旁的小板凳上，面对战斗发生过的地方吹起悠扬的颂赞曲。

    马维利·克劳，烈风骑士团的一名高级军官，也是现在的烈风骑士领队，对着手上的一封信皱起了眉头。在他身边负责警备的骑士长看到马维利神情的变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却出现了担忧。被人尊敬为“学院骑士”的马维利很少遇到如此让他纠结的事情，一般遇到问题他都能迅速的给出方案，漂亮的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微弱的灯光照着马维利的脸，今天刚结束与卡伦吉尔人血腥的战斗已经使他的身体感到有些疲惫，现在遇到需要他立刻返回杰弗尔山脉的信件让他的精神也一下子疲惫了起来。

    在过去的四个月中，乌尔帝国在老元帅马克西姆的带领下攻下了维萨里王国的天然防壁杰弗尔山脉，特别是在维萨里王国丢掉“格拉索要塞”之后，帝国可以说是完全控制了战争的主动权。杰弗尔山脉的险峻和格拉索要塞的坚固像是两座大山压在了维萨里王国军队的眼前，正如战争爆发之初压在帝国军面前一样。不过区别在于，按照帝国的军事能力可以强取这座要塞和这片山脉，而虚弱的的维萨里则不大可能具有反攻山地的能力。基于这种判断，元帅马克西姆将部队分为三支，组织东、南两路军展开进攻，自己则亲自带队驻守格拉索要塞。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此，今天烈风骑士的巡逻小组截获了一名维萨里信使。而马维利手上这封信的内容是，维萨里王国正秘密集结军队进攻格拉索要塞。

    “捷利斯，帮我把信使叫来，我需要问问他。”

    骑士长站到马维利的身前鞠了一躬：“好的大人。还是要绑着他吗？”

    “绑着他进来吧。”马维利点点头，他心中就八九成认为这是阻碍帝国军进攻进度的小把戏，但他赌不起。如果由于自身的判断失误导致格拉索要塞失守，那么翻过杰弗里山脉，来到维萨里王国境内的所有帝国士兵都将无路可去。

    搓了搓自己满是胡茬的脸，马维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进来吧。”

    白色军帐外的四个人影走进来，两名士兵押着信使跟在捷利斯身后。

    “你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吗。”马维利拿起桌上的信，在信使眼前晃了晃。看见信使一愣，马维利又用维萨里王国的语言重新问了一遍。

    信使摇了摇头，用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押送信使的士兵看着马维利和这名信使，作为一个平凡的帝国士兵，他并不没有像博识的马维利那样认识维萨里语，更别提偏僻的山地氏族语言了，他只知道两个人在叽里呱啦讲话。

    “我听得懂，你就用这种语言说吧，说慢一点。”马维利放下了信件，“他们为什么要让你去送信？你看得懂维萨里文字吗？”

    “我看不懂，我也听不懂。”信使震惊了一下，随后开口。不过显得有点吞吞吐吐，另外他可能是觉得肩膀被拧的难受，就扭了扭身体。这动作反倒让两名士兵把他压得更低，一边的捷利斯甚至拔出了半截剑。“嗷！我什么都不懂，放开我！就是被他们抓走送信的。我，我没带武器，我就是个普通人。啊！你别杀我！”语言不通的三人只觉得一头雾水，看着这个信使又哭又闹地挣扎。

    看见上司示意他们停手，捷利斯才把剑收了回去，“他就是个懦弱的贱民，大人，请您帮我对他说，他要是敢再乱动我就一剑砍了他。”

    “你说你是被维萨里人抓走的？他们强迫你送信？”马维利抬起右手，示意士兵解开绳子。

    被松绑的举动吓得大哭，已经湿了裤子的业余信使不断地点头。“他们说让我送信，我就趁机逃跑了。”

    马维利把目光投向帐门边的维萨里王国地图，信使应该没有说谎，如果他按照吩咐去完成送信的任务，那么他移动所辐射的范围不会在这里，也就不会在这片大草原上被烈风骑士抓住。

    “你这样逃跑，他们不会对你有什么惩罚吗？你的族人在他们手中？马维利略一沉吟，“像你一样被抓去送信的人有几个？”

    信使低下了头，似乎有些犹豫，他侧头瞥见了一边按剑威胁的捷利斯，又吓了一哆嗦。“这是我们族人的主意，他提议给那些维萨里王国的贵族，说让我们给地方军队送信。他说我们身为外族语言不通也看不懂文字，敌人抓到了也审不出什么，于是维萨里人就抓了几个族人去送信，我也记不清人数了。”

    信使稍作停顿，又捏起了拳头：“那些维萨里人战败之后，就占据了我们的村子，当作他们的秘密据点。他们还抢走了粮食，逼迫我们当劳工给他们建石头墙。”

    马维利叫士兵抬起了信使的双手，起身走到了信使旁边。信使见状，又一次吓得大哭大叫，连忙说自己没说谎。而马维利只是端详了一下他的双手，再打量了一下他消瘦的身体，确实有当劳役的痕迹。

    “其实你的族人是想让你们找到帝国的军队求救，而你因为害怕军队想自己一个人逃跑，我可以这样理解么。”马维利回到位子上，一针见血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想。看着信使飘忽不定的眼睛，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我…我只是想活命。”声音很低，能听出一种被拆穿的羞愧。

    “那么你知道维萨里王国接下来要干什么吗？你说他们已经把你们的村子改造成了一座简易的要塞？”马维利拿起信纸，“这上面可是说维萨里人要逃回首都维萨利亚，只要你提供正确的情报，我们可以考虑救助你的族人。毕竟现在维萨里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虽然信上的真实内容是维萨里王国秘密集结军队准备攻打格拉索要塞。

    信使沉默了，马维利也是一言不发，整个帐篷内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名士兵和同样懵住的捷利斯。刚才还你来我往的鸟语对话突然停止，军帐中只剩下火盆里枯柴被绷断的脆响声。

    “大人。”就在捷利斯想要呵斥信使让他快点回话的时候，信使开口了，“恐怕这封信是假情报。”信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您真的愿意，帝国军队真的愿意拯救我的族人，那么我想告诉您，维萨里人应该没有逃跑的打算。”

    话音一落，信使吞了一口口水，胆小的他当然怕死，可是这是一次拯救他族人的机会，一种莫名的动力推着他试一试。“维萨里人建立好矮墙之后又来了一批人，好像是维萨里国王和雇佣来的士兵。他们还训练我们的族人使用一种带壳的大车和盾牌，应该是在近期准备战斗。”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毕竟他真的不清楚信上的内容，如果眼前的帝国军官认定他说谎，那么估计他将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马维利忽地站起，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立刻对捷利斯吩咐道：“叫烈风骑士送信给东部军和南部军，回援格拉索要塞。”根据现有的信息，马维利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格拉索要塞已经被围攻。不过鉴于马克西姆将军中央军的实力，维萨里军队应该还是处于僵持或者尝试进攻的姿态。

    “好的大人。”捷利斯快步跑出营帐，紧接着一名烈风骑士走进帐篷，全副武装的站在信使身边，接管护卫领队的任务。

    不到一分钟，帐外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我现在命你为我的书记，你不用参加战斗，当遇到你的族人时，你负责跟他们沟通。”马维利示意士兵放开信使，并给他找些食物和水。

    “大人，我……”信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人，你们要做什么？”

    “去救人。”马维利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你就在附近休息吧，不要走动得离我太远，我的部下要比我可怕多了。”辛格尔赶忙说好，端坐在地上不敢乱动。

    似乎是为了明早的行军做准备，烈风骑士营帐显得比平时还要安静。除了正义女神赫斯凯娜的神像前和马维利的帐篷里，整个营地的灯火也都被严格的管制。巡逻的士兵刚完成了一次换班，按照烈风骑士团的惯例，就算没有任何值得禀报的事，换班完成后也要向现任烈风骑士的骑士长，也就是捷利斯，报告新的一轮换班名单。

    烈风骑士们也还没有入睡，脱去盔甲的他们正在赫斯凯娜的神像前致敬和祈祷，对于女神和皇帝的冠军勇士而言，如此才算完成了圆满的一天。

    辛格尔看着马维利和一众骑士念念有词地虔诚祷告，也像模像样的跪在地上看着神龛前英武的女神。她紧闭着双眼却高举着剑，一手握着象征罪状的黑纸，无畏地向面前的恶魔砍去。白袍红剑的女神身后跟着一只同样无畏的忠诚狮鹫，身负一个巨大的铃铛，似乎在时刻警醒信徒牢记心中的正义。从坚固精致的神龛来看，这尊女神像很可能一路跟着烈风骑士走南闯北。

    作为山地氏族的族人，辛格尔也有着自己的信仰，不过他自己也觉得和那些光着膀子粗鲁狂笑的自家神相比，帝国人信仰的正义女神赫斯凯娜要更有神的样子。他就在没多久之前成为了马维利的临时书记，现在也已经换上了帝国人舒适保暖的衣服。

    就连食物和水里，都是满满的文明的香味。

    感叹间，马维利已经完成祷告来到了他的身前：“回营帐吧，我们需要你提供进一步的信息。”

    辛格尔连连点头，开始回忆自己的记忆中有关维萨里王国的一切情报。

    讨论持续了很长一段的时间，辛格尔讲完的时候，才发现帐门外已经出现了微微的鱼肚白。马维利最终绘制出了维萨里王国在山地聚落的布防图，不仅如此，仅仅根据辛格尔提供的训练内容，马维利就大概想象出了进攻格拉索要塞的先后步骤。

    如果亚黛米娅正在这里，她一定会惊讶于图纸的详细和预计的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