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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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余波

    这一夜,许多人睡得并不安生。

    第二天清早,县衙的捕快就到了城东。

    这里本是间药铺,此时却已经变成了一处焦地,只能隐约能在地上的残渣中看见些曾经的痕迹。

    焦地正中,是一具尸体,身形佝偻蜷缩着,遍身以焦黄为主,偶尔有些大片的浮皮和紫赤色,焦黑色。

    老捕快围着现场转了又转,总感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把尸体翻过来,看看底下压没压着什么东西?”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老捕快嘱咐着旁边的衙差们。

    等将尸体翻过来后,立时有几人开始惊呼。

    “那是什么东西?”

    “狐狸!”

    只见那尸体下面压着一只红毛狐狸,长有数尺,蜷缩起来藏在焦尸身下。

    “这药铺私藏妖邪,平日往来却不少,必定有隐匿之处,搜!”

    老捕快一声令下,没过半晌,果然在后院处有所发现。

    几个捕快推动小石磨,露出一个洞口,方圆约有一尺半,几个捕快身材粗大,根本下不去。

    “头儿,咱们下不去啊。要不然问问街坊四邻,找个身子骨细瘦的下去看看?”

    几个捕快看着这洞口犯难,老捕快围着洞口转了几圈,摇了摇头。

    “把洞口挖开,费不了多少时间,免得底下有邪祟伤人。

    来个人陪我去衙门,把老爷官印请来,顺便请石德先生过来。”

    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色却有些阴沉严肃。

    “好厉害的雷法!没想到这种偏僻地界,还能有这样的高人。”

    “应该是坛法召来的阳雷,就是不知道是哪派哪脉的术法,那狐精借用恶人来挡灾,竟也化不去死劫。”

    “等等,你看那里。”

    随着男人伸手一指,几人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百衲衣的和尚正站在狐狸尸体旁边,捡起了三枚铜钱。

    捕快来来往往,却仿佛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和尚的存在。

    “善哉,善哉。”

    转眼之间,和尚便到了街头转角,消失不见。

    教书先生倒是早早醒来,饮了碗热茶,便又回屋内去补觉。

    阳正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脑子里却在想着昨天的肉包子。

    铛铛铛

    叩门声响起,搅散了阳正的思绪。

    阳正趴在墙头,看着门口的来客,开口问道:

    “你是谁啊?”

    “一个和尚。”

    对方双手合十,如是回复道。

    “和尚啊,那你来干什么啊?”

    阳正似懂非懂的说道。

    “来送还一物。”

    “送的是什么啊?”

    “不可说,不可说。”

    和尚露出笑容,清澈干净。

    “那你等一下。”

    阳正下了墙头,就去屋子里叫醒了教书先生。

    “你先让他去厅堂稍候。”

    教书先生两指拧按着眉心,似乎有些头痛。

    “酒真祸根,往后不能再多饮了。

    少饮却还是可以的。”

    教书先生喃喃道,随后呆坐了半晌,摇了摇头,才恍然回神。

    连忙换了一身衣袍,洗了把脸,出屋前又饮了碗凉了的茶水,整个人倒是精神了许多。

    厅堂里,和尚摘下斗笠,露出了光头,手中转动着佛珠,面容和善。

    阳正站在和尚的旁边,眼睛不住的看向和尚的光头,不时还摸摸自己的脑袋。

    等到教书先生到来时,阳正已经用手在摸和尚的光头,和尚也不恼,正笑着与阳正说些什么。

    “大和尚,不知何事拜访?”

    释教沙门乃是异教,传入中土不过数百年,别出正教八派之外。

    “和尚前来寻人,并赠还一物。”

    教书先生眉头一挑,心思转念之间便知道,此人应是来找阴虚公的。

    “阳正,去将你师父唤醒,便说有位游方和尚来找。”

    眼见着阳正出去,大和尚面露笑容。

    “小施主颇具慧根,若能参悟佛法,必得开悟。”

    “无父无母之徒,谈何参悟,又哪来的开悟?”

    教书先生一声冷哼,在阳正走后,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一路行来,得知北方诸地,对于我等释教教义尚有偏颇。

    我等所修,实在修心,而非修行。一切诸行诸法,若有得悟,不应挂碍。

    所谓出家,所谓剃度,乃是为诸弟子绝烦恼。若有烦恼,内求不解,故而出家,若无烦恼,反倒不必出家。

    佛曰:彼时……”

    “秃驴,找我何事?”

    阴虚公沉着脸,走进大堂时,还是一身的酒气。

    和尚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躁动,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一礼。

    “前来赠还一物。”

    “东西留下,人出去吧。”

    阴虚公坐在一旁,伸手举起茶杯,斜眼看向和尚。

    “善哉,善哉。”

    和尚将三枚铜钱置于桌上,随后对着三人合十行礼,转身离开。

    “师父,大和尚看起来好可怜啊。”

    “阳正啊,记着啊。你以后离和尚远一点,他们最喜欢把别人家的弟子拐走。

    你要是被拐走了,谁来给师父和各代祖师上香?”

    “哦。”

    阳正挎着个小脸,他还觉得那个大和尚挺有意思的。

    阴虚公将铜钱拿起来,看了看铜钱上的裂痕,点了点头,看来已经伏诛。

    “阳正,一会儿我领你去一趟李先生家。仁清,可要一起?”

    教书先生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我已经好几年没去了,你自己去吧。”

    等到了街上,阳正才开口询问刚才的事情。

    “我们三人早年是同窗。李斌,也就是李先生,他是城中的富户,土地颇多。

    而赵仁清与我都是贫户,也是同乡。

    当年,科考在即,我三人相约同往,到了时间,李斌却久久未至。

    托人打探,却得知李斌早早便独自启程离开,也未通知我二人。

    行至中途,有贼匪侵袭,这事是李斌让人做的。

    等到州府,我二人想去质问于他,却吃了闭门羹,连门也入不得。

    那次科举,我二人中了,李斌落榜。”

    阴虚公的语气平淡,阳正却有些忿忿不平,感觉李斌这个人也太过分了。

    “阳正啊,凡事不要只看表面,内中究竟或许另有缘由啊。

    就比如刚才我所说之事,李斌这个人确是无信无义,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阳正看向阴虚公,追问李斌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当年落榜这事,是我做的,我花钱买通了两个小吏,让他们在主考官面前谈论小天山城李家,为富不仁,破家占地。

    李斌这个人我清楚,他肯定会花钱打探主考官的行程,想要偶遇献文。

    县,城,府三试,是不糊名的,所以他必然落榜。

    我花了二钱银子请人说几句话,他花了几十两银子打听主考官行程。

    我的事办成了,他的事却办砸了。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这个人从小穷苦惯了,天生就小心眼,这个仇不报,我能记一辈子。

    阳正啊,人活一世,没必要宽容他人的过错。咱们小天公一脉,祖师有句箴言,仇为至大,复之竭尽,至无香火,百世不止。

    谁要是劝你顾全大局,放下私仇,此人似忠亦必尖,可杀!”

    阴虚公语气平淡的说道,令阳正颇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