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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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虎都·寅篇(十一)

    忆——

    (一)

    “皇宫无聊的很,整日读书写字,做些冗杂的礼节,无一丝趣味!”小风晔坐在书房,临摹大家的楷体,撷芳殿外恭候几位宫女和男侍。

    “三皇子是觉得乏了?何不休息一下?”

    一边的中年男子端上洗净的果盘,从中摘下一根香蕉,剥开皮,递过去。

    “公公,你每日伺候我,不觉得厌烦吗?”风晔津津有味吃着,嘴里的话并不停。

    “您这是说什么话,伺候皇子是卑职的职责,得到这一工作,是开心、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厌烦?”

    “我的地位,逼迫你这样说的。若是平常人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哪里会如此上心,天天耐心服务着。每日固定的过程,我都腻了,更何况你呢?”

    男人惶恐的不知如何回应,一下子戳中了要害。

    “公公不用对我隐瞒,你我亲如一家,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为好。我也不会怪你的。”

    “是。小的知道了。”

    风晔听着,不免难受。

    “要是公公也这样繁文缛节,晔儿在皇宫就没有交心的朋友了。”大口叹气一声。

    “你们先下去吧,皇子要午歇了。”男人走到门口,打发几些下人退下,把门从内毕上。

    转过头来,笑意盈盈,慈容满面。

    “皇子是又想出宫了?”

    听到“出宫”二字,孩子高兴地从木椅上蹬起。

    “可以吗,公公?”

    “父皇今日与王兄出使南蛮,母后辅佐二王兄管理朝政,是没有我什么事的。何不趁着这个时机,再出去游玩一番?”掩盖不住的激动。

    “上次出宫,与父皇同游古镇,蓝云碧海,很是雅致。不过仗势豪华,人员丰富,吃了些自然之美。今日就我几人乔装,带些银两,好好痛快耍上一番,又恰逢乞巧节,景色更是别致。总抵与皇宫是大不相同的。”

    “闷着脑袋,这书是看不下去的!得放松放松。”将手中书本合上,点好,整齐摆放一角。

    “公公为何不说话,等到了外面儿,我请你喝酒怎样?”

    “这……只是担心邦后和邦主知道了,倒是会怪罪起卑职来。要不,我从宫外拾些好玩意儿,明儿给带过来,给三皇子解解闷?”

    “这和出去根本就是两回事嘛!倒像笼子里被囚禁的鸟,用线团打发我开心,这是驯兽,不是快乐。”

    风晔的眼神黯淡,人焉了一大半,看之可怜。

    “再说了,整日读书,却不下地考察,不过是纸上谈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践才能出真知啊!”

    张着两只炯炯的眼睛,充满希望望向男人。

    “嗯……好吧……”他松了口,不忍心见两团光亮在他手里熄灭。

    “好耶!”

    “那皇子出宫后,得一直跟在卑职身后,好让我保护您。若是出现差池了,您知道,我得——”

    “得拿脑袋是问!知道啦,公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焦急的恨不得现在就冲向远方。

    “明日午时,待您学完《论语●学而篇》。”

    风晔着普通民服,混杂于人海之中。

    “三公子,慢些跑!”公公和所带两位仆从紧紧贴在身后。

    “当心摔着!”

    “知道啦!”开心的左摇右晃,不住的看向周围神奇的摊子。

    买花的、鸟兽的、胭脂水粉、器械的……还有捏糖人的,围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子们。

    那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爷爷。

    “最后一个咯!”他大声吆喝,逗得人欢喜。

    “要捏个什么呢?”

    “老虎老虎!要一只凶猛强壮的大老虎!”寅举起手,蹦蹦跳跳,好被看到。

    她的个头,在人群中,很容易被忽视。

    “好!就如寅姑娘所说,捏个老虎吧!”

    老人拿出一根细长的竹棍,将一团糖稀沿着顶端包裹,耐心地揉成圆形。

    “捏只凤凰吧,老师傅!涅槃重生,意境最好了!”

    正准备塑形,风晔突然窜出。

    “哪家的公子,您这真是难为老朽了!”抬起头,来人气宇不凡。

    “若是您做出来了,我出双倍的银子!”

    “这……”

    “三倍如何?”从袖口掏出一块厚元宝,重重拍在桌面。

    “你这是哪家来的顽劣公子,仗着权势就欺负人嘛!”寅很不好气地站出来,双手叉腰。

    “明明是我先要的!怎的连先来后到的礼节都不知晓!师傅,就按我说的,做个老虎!”

    “师傅,做个凤凰,四倍!”

    “有钱又怎样!师傅,要老虎!”

    “五倍!”

    “啊……这……”老人在夹缝中,不知如何是好。

    “哼!你等着!”

    寅气鼓鼓走到一边,从路上挑出一块大石头,举起。

    “寅姑娘,一个糖人罢了,倒是不至于弄出人命来啊!”师傅吓破了胆,蹲在一旁哆嗦,张着手在空中阻拦,却不敢近身。

    见不对劲,身后的人急忙赶来护驾。

    “小姑娘,莫动气!你可知道眼前的是谁吗?”

    “我可不管你是谁,无规矩不成方圆,明明是我有理的嘛!”

    举起重大的石头,放过头顶,在一片惶恐与惊吓之中,用力一掐,巨石粉碎成沫,一股灰飘落在脸上。

    周围的孩子都吓的愣住,反应过来,纷纷做鸟兽散。

    “这……这……怎会有如此力大无穷的女子?”

    “师傅,就做老虎!”眼泛凶光,残留着灰土的双手在台上留下印子。

    “好好好!”下一秒,一只成型的老虎做好,乖乖递到姑娘手上。

    “您的银子。”

    “略略略!”威胁又轻视的对风晔做个鬼脸,傲娇得意的大踏步前进,开心欣赏着艺术品。

    余悸,还未散去。

    “师傅,她是何人?怎会有神力?”

    “她呀!”老人将银两揣进兜里,收拾起摊位来。

    “是北边前街礼部钟员外郎的女儿——钟寅,在这块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公子遇见他,也是不巧,为表歉意,等明日老朽免费给你捏个凤凰怎样?不好,倒是别嫌弃。”

    “多谢师傅哩,今夜就回去咯。下次再有机会,请您一定帮忙做一个。”

    几声招呼,若有所思告了别。

    “钟寅,之前怎从未听起过?”

    躺在柔软的丝质床垫上,浮现白日的画面,不禁吃醋起来:怎的选的她有了神力,为何不是我呢?

    (二)

    一个是碧玉年华,一个是弱冠少年。

    “晔哥哥,怎又逃出宫了?邦后若是知道,是怕又要大发雷霆了。”

    “得闲才出来透透气,整日在皇宫待着,喘不过气来。”

    “邦主又亲自出使了?”

    “嗯,又是与南蛮的事务,异族觊觎西南要塞已久,这些天应是会签订一份协议,总要有个结果,双方矛盾近几年愈演愈烈,是时候暂停歇息下。”

    “倒是希望取个折中,这样下去,战事难以避免。百姓们近些日子常惶恐不安,一部分是外因,一部分是内因。那中部土匪猖狂不已,趁着外患之际,恣意妄为、为非作歹,等平定后,必要好好整治。”

    “寅儿说的是。”

    风晔靠着木门,眼面是旷阔浩瀚的洱海,群山荟萃,天高云淡,一阵阵温润的细风,吹散飘着热气的普洱茶。

    “又与父母生隙了?”

    “莫说他们了。”寅有些无奈又气愤。

    “总是为了出嫁一事。逼迫我进女坊,练那些讨人欢喜的把戏,实在不乐意。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

    “干脆入宫怎样,成秀女,得个名份,到时候再要父皇将你赐给我。”

    “你不愿意呆在宫里,自然是知道里面的苦闷,怎还让我进去?怕到时候闹个天翻地覆,后悔也来不及。”

    “那我直接去钟家提亲,千万不让他们将你嫁与别人。”

    “近期本没有成亲的打算,无论是尚书公子、礼部郎中,还是……晔哥哥……我……过几日就走了。”

    “去哪儿?”

    “东部。听人说,那边有招收女子的武官。在云弥,没有发展的空间,一直原地踏步,终不是我想要的。”

    “何时回来?”

    “不知,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十年、二十年。实在不愿过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闯一闯,让自己活得明白些,再回来,为云弥的女性们争口气。”

    “嗯……”风晔不说话,生起一股落寞与忧伤。

    他知道,无论怎样劝说,她始终是她,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随心随性,这也是让他羡慕的缘由。

    胸口面纸包裹的老虎糖人在夏日灼灼的高温下,融化成一堆浆水,浸湿了衣衫。

    “我等你回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