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城·丑篇(十八)
正午时分,日光洒向地板,寒风透过微张的木窗吹进内房。
周掌柜从梦中惊醒,只觉头昏脑胀、全身乏力,仿佛劳累过度一般,精神很是萎靡。
“昨日一觉,如眠三夜,脑袋像是醉酒一样难受。”用手揉揉太阳穴,闭上眼睛,身子却感受一股冷流。
“是哪里透来的寒气?”起身寻找透风之地。
行至厅堂,却见到木窗朝外,些许张开。
“难道是昨夜未关紧?”疑惑着将其紧闭,坐至榻上,沏壶热茶。
休息几时,从袖中抽出一小型号角,与前夜户一户二所见一模一样,朝尖角端输气,响起一阵浑厚的旋律。
楼下靠门粱休息的几人听罢,立刻上楼。
“掌柜的,有什么事吗?”
“昨日无异常吧?”
“没有!掌柜的放心,我们兄弟轮流把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嗯,那便好。”说罢,咳嗽几声。
“掌柜的是受寒了?”
“或许是昨夜门房未紧闭,寒风透进来了,你且让前房客栈的柱子给我送些姜汤过来,通知过后,暂且回去歇息吧,驻夜的银子明日再一齐给你们。”
“都是老顾客了,倒不必如此客气。”同挂号角的头回话,虽是这样说,还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今早,学堂的李先生来拜访您,提醒您莫忘了下午前去修缮完工的‘佐肖慈善学堂’剪彩。”
“不过是面子工程,露个脸的事罢了。你且把周江叫过去,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方便出席,我这个远房的侄儿代我,也是同样的。”
“是!”拱手握拳,身型微曲,告别离去。
周掌柜独坐饮茶,不过多时,一青年敲门而入。
柱子端上姜茶——正是当日一起面试子、站于周掌柜右方的小伙。
“掌柜看起来疲惫,是昨日休息的不好?”将乘茶的器具一并放置桌上,双手捧碗,递与周掌柜。
“或是最近忙于那‘酒酿评选会’一事,来回奔波,确实耗费许多精力。”
“也怪这政策,非要每年定期举办一回,害得咱们为了获得青睐,要付出好些心血,倒是那些置办的官员讨了好处,到处吃香。”
“嗯。当年的‘酒酿评选会’的确是公平公正,但长期由同一举办方承办,避免不了贪污腐败,对我们这些大酒馆来说,不过是每年拜访、给点油水的事情,但于那些小作坊,再想像之前那样挣个地位,那怕是难咯!”
“所以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咱们‘黄粱’酒馆占据天时人和,能在那时崛起,便是上苍的选择。”蜜嘴说甜话,十分哄人开心。
“你这柱子油头滑脑,倒是会说讨人心欢的话!最近那批新货卖的怎样?”
“前几日江生递来报账,二三品次与往常销量一般,一品与上半月相比,上涨百分之二十。”
“远远不够,最近几日,试着降低价格,把二三品分打八折与七折优惠,扩展与地方商铺合作,那抛头露面的活动看来还得我亲自去,做个样子,以提高‘黄粱’的好感度。”
柱子一惊,转而提问。
“刚听镖师的人说,您本打算要周江侄儿代您去?”
周掌柜停住吮吸,抬眼瞟一眼站于跟前之人。
“怎么?我选谁办事,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了?”
“不不不,柱子怎敢呢!柱子的一条命都是您捡回来的,若不是周掌柜,柱子恐怕早已饿死荒野了!只是,您之前一向让柱子代您行事,就在前几日,您还允过——”
“哦!那事啊!”周掌柜将手中碗放下,正眼望着他。
“‘佐肖慈善学堂’修建一事都是交与你打理。当初你提出,以做善事夺取民意,结果确如你所料,‘黄粱酒馆’因好善乐施而声名远播,如今的知名度和支持度都大大超过从前,这为即将到来的‘酒酿评选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正因你办事周到,我才许你此次剪彩大会以掌柜文书的身份一同前往,只是,当初随从人员只报备了一个名额,刚才我既已向那边把江侄的名字报上去,也不好再取消了,如今这情况,是只有我于家留守,而你二人代表‘黄粱’前去咯?”
“这倒也不是不行,我不是个不守信用的商人。但不过,之前你提出此法,拍着胸脯向我承诺,此举一出,‘黄粱’的销量至少会上涨百分之三十,也是有这前提我才放心你去干的,可如今,却才刚到百分之二十。”
“我要不去露露脸,给出席的老爷们说说好话,这剩下的百分之十,要如何得到?难道你可补上吗?”
小伙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一阵哆嗦。
“柱子错了,柱子错了,是柱子不知天高地厚、夸下海口,还望掌柜息怒,当然得是掌柜与江生前去,我去做什么,不过是一无用的、占名额的废物。”
“有野心是好事,但也得有点自知之明,凡事莫要过于急功近利了些,好事多磨,来日方长呢!以后自然还有这些个机会。”
“是是是!柱子无爹无娘,掌柜便是我的衣食父母,掌柜的话比天大!您的话就是真理!”
“知晓便好,也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栽培。这些个年轻人里,我是最看重你的。”
“柱子明了,掌柜的大恩大德,柱子没齿难忘!”
“行了,话说明白也便好了,你且起来吧,冬日地凉。把这东西收拾收拾,送至前房客栈去,顺道为我喊上一前往学堂的车马。”
“是。”
柱子赶忙整理干净,端着架子下楼去。
乖巧的模样却霎那间变了嘴脸。
“又是这些脏累且不讨喜的活儿!整日里呼来唤去的,把我当牲口使,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我!”
“克扣工资也就罢了,甚至把我当牛做马、好不容易赚来同那些在场官员打交道、以谋求晋升的机会也让与了别人,学堂初建,便增加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不想着奖赏我,还以此为借口,批评我、指责我!拿出他那洗脑的本事,句里句外为自己的违约找借口!”
“说着重视我,认我当干儿子,这‘儿子’没享到儿子的福分,却做了亲儿子都干不下去的事!我如此忠心耿耿、累死累活,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还是比不过他一个‘周’姓!”
“我这拼死拼活为些甚?专给你谋好日子么!你死后,这万贯家财,不还是你们周家人的!与我一个王姓人何干!”
愤懑不已,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干好份内之事。
“我这抱怨有何用呢?不过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翻了船,还不是得陪他到那阴沟里面去!”
见一旁边石子,拿它出气,便一脚踢开,任其滚动。
石子恰巧落到站于后门的子跟前。
柱子震惊,急忙塞住抱怨言语。
“甄账夫,你怎到此地来了?”
“哦!是掌柜昨日托人约我此时相见的,说是问问我近况如何。掌柜真是关心下属啊!”子恭维回话。
“是嘛?周掌柜确实是雨露均沾啊!”语气很是不爽。
“甄账夫刚才可是有听见什么?”
“何事?我刚才到这里,并未曾听过任何声音。”
“那便好!你是新来‘黄粱’的,我也算是你的上级,还是告诫你,有些事听得,有些事听不得,有些事说得,有些事自然也是说不得!”
“甄某自是知晓,谨听主管教诲。”
柱子心满意足点头,挥袖离去。
“王主管慢走。”
望向逐渐远走的背影,子摇头叹息。
“这周掌柜看来,是腹背受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