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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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露浓人瘦,月深是夜。

    我轻轻点起香龛,熄了火折。窗外风轻起,卷起簌簌竹叶,月影摇动,周遭寂寂戚戚。

    似有目眩。我侧身,坐于木几侧。风寒已过三日,勉强熬渡,今日已好些,只是仍有些乏力低热,想来应是已无大碍。

    玄关支支泛响。我惊起,支颐看去。玄关后缓缓步进一人,点漆黑衣,白日束齐的长发已有些乱了。

    他轻轻落坐,风尘未定便先开口,“几日繁忙未得空闲,”停顿,“身体如何?”

    “好些了。”我轻轻一笑。香龛腾烟浮云,香露浓升。

    “今日身轻足快,便行至街市逛了几许,抓药取方,”我支案看他,对上他的浮露双眼,“听闻街市的人说,近日酒品的玉丝酿很是出色,我便买了几酿回来与你品尝。”

    他闻言浅叹一声,垂眸好似沉吟,“玉丝酿。”

    我颔首,笑看他。他的面容埋于黑暗下,虽不见他的波澜,音色却凛冽几分,“先前不是嘱托你,依你的身子,不应随意走动么?”

    我顿了身形,却见他近了些许,面容映照于月色津波下,浮波迷眼。我避过他的眸色,支吾半晌,只得堪堪应答,“一人闲来无事,况今日身体不错。”

    “是么。”他轻应一声,重又坐回黑暗里。须臾,他开口,“那便尝尝罢。”

    我长舒一气,起身,步至窗侧的矮几。几案置摆瑶芳几朵,旁侧便是玉丝酿,两厢争艳。窗隙狭风掠过,卷席几起醉香。

    我端起,步回。拾起一枚杯酌,启封。以槐木制成的盛壶厚实紧润,麻苟与枸皮的壶封轻戳,冽冽的玉酒便盛月而下,滑入杯酌里,粼粼月波醉香。

    他接过,我便也自盛一杯。澄澈的清酒盛接月波,丝丝金缕环绕津波,杯动金丝便萦萦旋跃。他轻旋杯酌,眸色落于月色津波里,“你的身体,便不要饮了。”

    “今宵不饮,更欲何时?”我笑,坐于他对侧,“总这般忌讳,此番美酒不便与我无缘了。”

    他坐于黑暗里,递至唇侧,浅尝即止。

    我见他不语,便也一饮而尽。金丝便是以岩桂露浓勾形而成,浓郁回甘。只是阅历尚浅,满口皆是岩桂的洄香,已品不出其余滋味。

    我放下杯酌,抬面看他,“如何?”

    他亦放下杯酌,侧头望向窗处。窗外月影斜斜,广寒阙阙。他只笑了一声,敛了目色,“勉强。”

    我轻挑眉目,却听他道,“几更了,应休息了。”

    我仿若未闻,起身又点了几支烛火,“今夜漫漫,不如对弈共渡长宵。”

    他又叹一声,“罢了。”思虑片刻,“便陪你罢。”

    黑白象天沿桌延展。他黑,我便白。天色浓稠,屋内香龛绎绎,月下清风瘦。

    他只一手支颐,埋于阴影里,不知他的面上波澜。几次我棋势死局,他却让我一手,将那命定的黑子落于别处,倒反被我将死一局。窗外风声渐起,他侧头望去,整夜皆好似思虑重重。我便也向窗外看去,外面稀星几点,清风骤起,耳侧是簌簌的落影,黑夜沉长。又或许是他独怜月夜。他起身步至几案前侧的香龛,伸手入笼调理香火。

    我蹙眉不安,却只能静坐着,不知所以。

    末了他收手,立于夜色莹莹里,“先到此便止罢。”

    “为何?”我起身,对上他的双眼,急急开口,“只一盘。”却不禁语咽,不知应说些什么将他留住。

    “抱歉,”他步出黑暗,月波倒映于他的面上,眼中津波里是浅浅的却又无可奈何的笑意,“本就是繁忙里偷闲才回来的。见你无碍便足矣。”

    我喉间一涩,侧头将面容藏于窗下的晦暗里,“那你便多加留心,更要言行谨慎。”

    他颔首,立定片刻,便转身出了玄关。又是支支声顿,风也止了。

    屋内象天残局。黑子方侧的杯酌里点点玉丝相映成辉,也闻不见究竟是香龛或玉酿,又许是瑶芳。

    我坐下。拿起黑子的棋笥,捻起一枚,端端落定。此番为黑,下番便是白,相顾矛盾。便一人静坐着,窗外风又起,天边寂静。此遭便是我独怜月夜,便如此对弈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