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成为叛教者，是想通过报复那些祝火村的村民，为你死去的父母复仇？”艾尔莎故作沉思地看向他。

    在她眼中，眼前少年的灵魂之火正在变得炽热，深埋于他心中的仇恨随着这段回忆又一次被挖掘出来，这让她大概窥探到了眼前少年心中的想法。

    可这还不够。

    她还需要找到更深层次的原因，这将成为她攻破眼前少年心理防线的关键。

    艾尔莎轻出一口气，沉下心来，继续用燃火术控制手心里的火焰。

    切断与修尔之间灵魂之火的联系后，她已经无法感知到修尔的存在，可因祸得福，如今的她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通过灵魂之火感受到与他人灵魂之火的共鸣。

    这让她能够轻易掌握眼前少年的情绪。

    “不，不只是这样！”伊莱恩神情激动，可又像是缺乏底气，犹豫了一会后才继续将后半句话说出：

    “祝火村的村民只是被圣灵教蒙蔽了双眼，报复他们不过是逞一时之快，我真正想要报复的，是那位掌管东境的公爵——法索·沃斯坦！”

    他的眼中再次迸射出仇恨的火焰：“正是他开启了那场‘狩猎邪教徒’运动，才让我的父母蒙受不白的冤屈死去！”

    还差一点。

    艾尔莎再次稳住自己的灵魂之火，继续开口：“可你既没有与一位公爵对抗的实力，也没有能够推翻对方统治的能力。”

    她有些怀疑地看向对方：“即便是在圣火熄灭后的黑暗时代，一位公爵的底蕴也是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我当然知道这些，”伊莱恩有些心烦意乱，他本不想和眼前的修女谈论这些，可又无法抑制心中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

    他想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说大话：“所以我才想成为一名叛教者。”

    “你想借助叛教者的力量？”艾尔莎故意表现得有些讶异，继续用怀疑的语气说道：“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这些乌合之众能够推翻那位东境公爵的统治。”

    “可扎古雷将军刚刚摧毁了火之圣地，这可是一个重大胜利，你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看着眼前修女脸上浮现出的受伤神情，伊莱恩终于找回了一些胜利的快感，他要让对方为小瞧他复仇的决心而后悔。

    “而且你不知道，叛教者们会被授予‘火之烙印’，那可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是这个，艾尔莎敏锐地抬起头。

    伊莱恩面色一僵，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太多多余的事情，立刻打消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念头。

    “……总之，叛教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等我完成审判仪式，成为一名真正的叛教者后，我会带着你的灵魂见证这一切的。”

    说完，便提起一旁的圣灵石灯，准备离去。

    “可在那之后呢？”艾尔莎又一次叫住了他。

    “什么？”

    “等叛教者推翻了公爵的统治之后，他们会建立一个更好的秩序吗？”

    “当——”伊莱恩本想给予对方肯定的回答，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从未想过在那之后的事，可他见识过叛教者们在当下的所作所为。

    如果一个新秩序的建立需要将一名无辜的修女作为审判对象，那么生活在那个秩序下的人会比现在更幸福吗？

    他不知道，他落荒而逃，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

    而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艾尔莎总算松了口气，将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收回，熄灭了上面比之前更加旺盛的灵魂之火。

    刚才的她显然正在尝试一些极为冒险的举动，面对一名叛教者，任何冒犯的言语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所幸她成功了。

    对方看起来与她所知的叛教者并不一样，似乎仍有良知存在心中，这让她不仅知晓了一些叛教者的情报，还在对方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只等待关键时刻生根发芽。

    审判仪式？似乎是一种以杀死一名圣灵教徒作为考验的，为了成为一名真正的叛教者而进行的考核方式。

    那……火之烙印，又是什么？

    回忆起提及这四个字时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炽热神情，艾尔莎敏锐地察觉到，这才是对方想要成为叛教者的真正原因。

    可即便知道了这背后的隐秘又能怎么样呢？艾尔莎有些头疼，如果在审判仪式到来之前，事情没有出现转机的话，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一念至此，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艾尔莎小姐，你还好吗？”

    ……

    另一边，与前来交班的同僚交接过后，伊莱恩再次回到小房间内，伯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的耳边却再次响起了那名修女最后的话语。

    “在那之后呢？”

    在那之后，又会怎么样？

    伊莱恩不禁开始想象，在那个叛教者建立的秩序下，是否还会有人像他的父母一样，只是因为理念的不同便遭到迫害？

    越想，最后的结果便越是让他心烦意乱，他索性站了起来，提起一旁的圣灵石灯，准备到上面去透透气。

    顺便，去看一看那些被关在上层的祝火村村民。

    叛教者并非一群只懂得烧杀掳掠的强盗，与之相反，它有着成熟的组织架构与人员吸纳机制，至少伊莱恩所了解到的就是如此。

    为了不断扩大组织的规模，他们会将人员吸纳的目标放在那些出生于火之时代末，未曾对圣火形成根深蒂固信仰的年轻人上面。

    正如此刻被关在地牢上层的祝火村年轻一代，只要他们肯像伊莱恩这样，接受叛教者反对圣灵教的理念，就能够获得自由，甚至还有机会成为叛教者中的一员。

    可他们却仍然固执己见，将圣灵教的教义当做唯一真理，每日期盼着圣火重燃的日子尽快到来，即便为此而死也毫不可惜。

    简直无可救药。

    伊莱恩打开通往地牢上层的门，朝里面走了进去。

    他与这些和他年纪相仿的村民无冤无仇，并不希望他们在这样的事情上执迷不悟，以至于白白丢掉性命，因此想要让他们早早看清现实。

    现在正值后半夜，可因为上面的大厅内正在举行宴会，牢房里的人都睡得很浅，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便立马醒了过来。

    数道带着警惕与敌意的目光落在伊莱恩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自在，可他仍忍住了想要低头看向脚尖的冲动，硬着头皮朝前方走去。

    “你们还在固执什么呢？”他问，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抖，“圣火熄灭了，这就是现实，现在是黑暗时代，过去的信仰救不了任何人，我们需要自己救自己。”

    “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叛教者去吧，伊莱恩！”有人开口，赢得一阵附和。

    “是啊，瞧你现在的样子，靠出卖村子换来的地位，真是风光无限！”

    “你们——”伊莱恩想要反驳，换来的却是一片更大的嘘声。

    “想想祝火村吧，伊莱恩，叛教者抢走粮食，烧毁教堂，杀死无辜的村民，你告诉我这是拯救？”

    “这是因为——”

    “你的父母因亵渎圣火而死，对圣灵教的仇恨早已根植在你的心中，现在的你不过是想要报复而已！”

    “没错，伊莱恩，现在的你已经有这个能力了，只是一句话就能够决定我们每个人的生死，你还在等什么呢？”

    “不，我并不——”

    “伊莱恩，你这个叛徒！”曾是伊莱恩邻居兼童年玩伴的少女瞪着他喊道，那目光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叛徒！”

    “叛徒！”

    “叛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少年少女们充满愤怒与鄙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牢上层，终于将伊莱恩积攒的情绪彻底引燃。

    “够了！”他怒吼一声，瞪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一群在圣灵教徒的保护下长大的花朵，你们以为圣火熄灭后，叛教者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威胁吗？

    “错！大错特错！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惊讶地注视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少年。

    “你们见过真正的黑暗吗？与那些潜藏在黑暗深处的魔物对抗过吗？告诉你们，离开村子的这些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活在黑暗与魔物的威胁中，与那些可怕的家伙交手过无数次！

    “与那些真正可怕的魔物相比，即便是最心狠手辣的叛教者也像稚嫩的孩童般不值一提！”

    人们面面相觑，都对伊莱恩的话感到震惊，他继续说道：

    “想想那些圣灵教徒身上消失的赐福吧，在如今这个时代，信仰已经衰落的圣灵教根本不可能与黑暗中的魔物抗衡。

    “可叛教者可以，他们拥有‘火之烙印’，那是一种不需要信仰加持就能够让灵魂之火不断变强的东西，是黑暗时代的人们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

    “与之相比，圣灵教只会阻挡人们自救的脚步，用那些空洞的教义让圣火的信徒们甘愿为那虚无缥缈的信仰送死！

    “想想被摧毁的火之圣地吧！那些教徒，他们宁愿空守着一座早已毫无意义的修道院坐以待毙，也不愿离开那里，为对抗黑暗中的魔物贡献更多的力量。

    “他们为信仰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圣火在哪里？东境公爵在哪里？王城的军队又在哪里？

    “你们明白了吗？所有人，洛斯兰乃至整个艾兰德的人民，都被圣火抛弃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自己救自己！”

    宣泄完心中的愤怒，伊莱恩喘着粗气，只感觉头脑发热。

    他不知道自己这段发自肺腑的话究竟能起多少作用，他只想说出心中所想的一切。

    监牢里的人们呆若木鸡，现场如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许久之后，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就是真的？或许……你只是被叛教者蛊惑了呢？”

    “对啊，火之烙印……不需要信仰就能够让灵魂之火不断变强？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

    “是啊……”

    “没错……”

    “怎么可能……”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伊莱恩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绝了一切疑问。

    想到即将到来的审判仪式，他觉得自己心中再无动摇，转身朝地牢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