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古雷·特斯曼毫无疑问是个强大的战士。

    怀疑这一点的人无一例外变成了那把巨剑的剑下亡魂，而与之交手却侥幸存活的人则惧怕听到他的名字。

    在不算遥远的火之时代，他曾在“盗火之战”中率军击退来自南境的叛军，并单枪匹马攻破星月城寨的大门，亲手取下叛军首领的头颅，镇压了那场末法时代的动乱。

    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他，被授予了“狼将军”的称号，却也因为忌惮他的力量，被分配到远离战事的东境，担任阿斯塔第一教堂的守卫者。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就将伴随着繁文缛节死去，却不曾想过那传说中从亘古时代便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圣火也会有熄灭的那一天。

    当他在品尝够那些负责监视他的教徒脸上的绝望，然后用手中巨剑斩断他们的身体后，扎古雷知道，那才是他真正渴望的东西。

    此刻，望着前方正与魔物战斗着的星月骑士们，扎古雷·特斯曼不由得想，世事真是无常，曾经的敌人成了盟友，而曾经的盟友却成为了敌人。

    似乎一切都在变化，除了变化本身。

    不过，改变就是好事，对于扎古雷而言，在这秩序崩坏的黑暗时代反而如鱼得水。

    耳边再次传来魔物凄厉的啸叫，扎古雷抬头望去，他手下的星月骑士已经在战斗中逐渐掌握了防守与反击的要领，几乎不再在攻击的间隙出现伤亡。

    而那头魔物在士兵们的步步紧逼下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死去。

    看着这一幕，扎古雷默默点头，难得对战斗的结果感到满意。

    来自南境的星月骑士向来以魔法闻名，但在肉体搏杀方面的表现实在不能叫人满意。

    因此扎古雷决心训练出一批“魔武双全”的士兵，在如今神术的力量大幅衰退的艾兰德，这样一支军队一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而这，只是他实现心中野望的第一步。

    “将军。”一旁的副官在这时出声提醒，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扎古雷沉吟一声以示回应，拔出此刻刺入地面的巨剑，单手持剑，将剑尖对准前方魔物的头颅。

    能在火之圣地见到来自深渊的魔物实属罕见，但他已经为了练兵耽搁了太多时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只见他微微俯下身子，依旧单手持剑，剑尖朝外，吸足一口气后一个箭步朝前方冲去，很快拉近了与魔物之间的距离。

    “退下！”

    一声大吼响彻云霄，士兵们闻言吃了一惊，纷纷朝一旁躲闪，却仍被扎古雷冲锋时带起的劲风刮得七零八落，那高大的身躯宛如铜墙铁壁，以极快的速度撞向前方。

    随着一声尖啸，阴影之中再次生出无数苍白手掌，铺天盖地地朝扎古雷抓来，像要将他彻底撕碎。

    在后方观战的士兵们瞪大了眼，才意识到眼前看似已到强弩之末的魔物仍留有反抗的余地。

    可扎古雷仍旧嗤之以鼻，改为双手持剑，接近两米的巨剑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飞快挥舞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形成一道赤色风暴，与迎面而来的苍白手掌猛然相撞。

    在那一瞬间，无数苍白手掌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扎古雷淹没，士兵们见此情景纷纷屏住呼吸，唯有那位副官仍然面不改色。

    下一刻，苍白的“浪潮”便被掀了起来。

    巨剑如同绞肉机般转动着，将一切想要接近的手掌无情撕碎，而扎古雷·特斯曼高大魁梧的身影便从浪潮中冲了出来，带着满身污血，如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

    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这位旧王朝的“狼将军”果然无愧于此殊荣，能够以血肉身躯压制深渊魔物，在如今这个时代能够办到的人并不多见。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扎古雷伸手将脸上的污秽抹净，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近在咫尺的魔物身上。

    “魔物居然长了张人类的脸？”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难道是修道院的修女变的？”

    由人类堕落为深渊魔物，扎古雷并非没有见过类似的事，只是当这样的事发生在信奉圣火的教徒身上，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然而眼前的魔物对他的话语并未有所反应，只是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阴影中生出的手掌犹疑着，仿佛在忌惮这个对它造成巨大伤害的人类。

    扎古雷彻底失去了兴致，比起眼前这只早已失去理智的魔物，他更想要见到活着的教徒得知这件事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便让他兴奋不已。

    扎古雷冷笑着，重新举起手中的巨剑，将眼前魔物所剩无几的手掌尽数斩断后，顺势刺入了它阴影中臃肿的身躯，用力往上一挑。

    飞溅的污血泼洒遍地，魔物从腹部到脖颈之间被划出一道巨大伤口，狰狞无比，随后扎古雷手臂一转，横斩而出，将魔物仅剩的人类头颅一击斩下。

    失去了头颅之后，巨大的魔物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臃肿的身体瞬间干瘪下来，化作一滩烂泥，而弥漫在魔物身边的阴影也在此刻尽数散去，显露出藏在后方的十几颗洁白的茧来。

    扎古雷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正要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却听到一声惊喝从不远处传来。

    “不！”

    众人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那坍塌的教堂门口，出现了一位身形狼狈的年轻修女，正瞪大了眼，怒视着这一切。

    与此同时，那颗属于魔物的人类头颅，正巧滚落到她的面前。

    扎古雷·特斯曼深色的眼眸里倒映出眼前修女的面容，只感到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想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表情——不甘，愤怒，悲伤，以及隐藏在这之后深深的绝望。

    他连忙调转方向，朝那名突然出现的修女走去。

    他已经等不及用手中巨剑斩断她的身体，沐浴她滚烫的鲜血，让她此刻的表情彻底定格在那张美丽的脸上，一如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了。

    起初，扎古雷并未注意到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单薄人影，可当他从阴影中浮现，便轻而易举地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星月啊，那是什么？”士兵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模样怪异的人影，甚至怀疑那还能不能被称为“人”。

    身着一件与破布无异的黑色斗篷，下面是缠满了绷带的干瘦躯体，那躯体没有一丝血肉，完美地诠释了“皮包骨头”这四个字的含义，或许用“披着人皮的骷髅”来形容才更合适。

    可他还活着，灰白散发下的浅色眼眸盯住眼前扎古雷的身影，朝他迈出脚步。

    “将军，那就是‘容器’！”正当众人犹疑之时，副官的爆喝声突然响起。

    “哦？”扎古雷闻言，立刻用双手重新握住手中巨剑，死死盯住眼前正迈着踉跄步伐朝他靠近的奇怪人影。

    传闻圣火在熄灭之前，曾向其火光照耀下的艾兰德大陆降下了数枚火种，那是蕴含着圣火神力的火焰，而“容器”便是存放火种的地方，或者说，火种的寄宿者。

    只是望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走的单薄身影，扎古雷怎么也无法将他与那传说中的“神造物”联系在一起。

    难道时隔多年，曾经精致的“容器”也变得残破不堪了么？

    半信半疑之间，扎古雷已经举起巨剑，朝着那由走变为了跑，即将靠近自己身边的人影一剑斩去。

    ......

    这一剑并未命中，艾尔莎不由得在心底为他捏了一把汗。

    就在那位叛教者首领手持巨剑斩下之时，绷带男人忽然往侧方一闪，那一剑几乎是贴着他的手臂向下，只是斩下了一截黑色斗篷尾部的残片。

    几近完美的闪避，可艾尔莎却丝毫生不出为他叫好的心思来。

    即便是她这样不懂战斗的修女，也能明显看出两人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更何况如今那位绷带男人还是赤手空拳。

    她想不出胜利的希望在哪里。

    果不其然，她的担忧立刻成为了现实，那一剑尽管落空，可砸在地面引发的冲击还是让绷带男人的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而那位叛教者首领抓住这一破绽，用尽全力将巨剑朝斜上方挑起，一个斜斩便将绷带男人的身体一分为二。

    啪嗒。

    从腰部到肩膀断成两截的躯体高高扬起，又怦然坠地，失去了一切生息。

    此刻，无论是扎古雷·特斯曼，还是他身后的星月骑士，亦或是另一边的艾尔莎，都为这一幕默然无语。

    只是那感受截然不同，一边是对神造物如此不堪一击的嗤之以鼻，而另一边则是为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的深深绝望。

    士兵们开始欢呼，而艾尔莎则感觉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跪倒在地。

    结束......了？

    格蕾莎院长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罗蕾塔被包裹在茧中生死未卜，她最后的希望也被那一剑彻底击碎。

    艾尔莎忍不住抱紧身体，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如果这一切是对她不够虔诚的惩罚，她多么希望能够回到曾经的修道院，回到那一个个曾让她无可奈何的枯燥日常中。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她发誓一定会对圣火虔诚地祈祷，祈祷这一切悲剧永远不要发生。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她临死前徒劳的忏悔。

    叛教者首领的步伐已经临近，艾尔莎甚至已经嗅到他身上郁结不散的浓重血气，想必过不了多久，她的血就将重新浸润那吞噬无数生命的长剑。

    艾尔莎抬起头，憎恨地看着他，像要将他的面容彻底印入灵魂。

    扎古雷·特斯曼也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变得失望，随后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趣，失望之余又多了一抹厌烦，随意地举起巨剑，就要了结她的生命。

    可就在这时，副官的声音伴随着士兵们的惊呼再次从身后传来：“将军，还没结束！”

    扎古雷微微皱眉，感觉到一抹灼热从身后袭来，便带着疑惑转过身去，却不曾想看到眼前那一幕后呆立在原地。

    艾尔莎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隐约感觉到有光芒照耀，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刻，她看到前方燃起了一团金色的火。

    那火焰美丽，明亮，如同绽放的花朵，带给人源自灵魂的温暖。

    “那是——”

    几乎不消辨认，艾尔莎便已认出，那是曾经照耀着整个大陆，驱散一切黑暗，为人们带来温暖与幸福的火焰。

    那就是圣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