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锻体(3)
主角走后,围观的人群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去了。
然而散去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却让横刀县的人在很长时间内都啧啧称奇。
散场之后,有为数不少的好事者,因在炽热的骄阳下看热闹过久,也因嘲讽过多,口干舌燥,喝水时差点被呛死,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拼命地呼吸着空气。
五脏庙咕咕作响的,在吃饭时,或是意淫了一下镖局战死者的妻女,或是其它缘故,边吃边说间,被米饭噎住,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去见了阎王。
半个饭馆的人集体差点被噎死,场面壮观而诡异,古人言:“食不言,寝不语。”还是颇具道理的。
更倒霉一点的,谈得还没尽兴,边走边谈,空无一物的路上,脚下一个趔趄,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一口好牙摔了个稀碎。
医馆看着陆续前来止血的无牙人,内心纳闷:这是哪里修路留下太多坑了?绊倒这么多人?还摔得这么邪门,整口牙都没了。
有零星的人因为夜色,失足跌入水渠,撞到脑袋,第二天早起的农夫发现时,整个人都肿了;有被失控的疯马撞飞数米远,并被奔腾而起的马蹄补上几脚,气息全无的;也有在行夫妻之事时,突然马上风,就此了结的……
……
……
夜深之后,白日的喧嚣让位于黑夜的静寂,偶尔响起的一二虫鸣,更显夜的深沉,此时已是丑时。
顺风小镇,镖局总部,内院偏房中,屋外灯笼中跳动着橘黄的焰火,微弱光芒的笼罩下,隐约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中等身材的躯体,呼吸平稳,气息悠长。
旁边四脚桌上趴着一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睡得正香,一缕口水顺着嘴角留下,时不时无意识地嘎巴一下嘴,仿佛在做着关于美食的梦。
突然,床上所躺之人呼吸一短,缓缓睁开双眼,独眼稍显迷茫,扭头扫了床榻四周,眼神逐渐清晰,正是已经昏迷了四天的铁老大。
他在三天内跨越了身体的一次次极限,身体终于崩溃,樊仁接连三天的药浴,甚至添加了一些低级的灵草,修补他伤痕累累的躯体。
破而后立之下,不仅没有损伤他的根本,反而让肉身有了一个质的飞跃,现在的他可以轻松捶趴四天前的自己。
他本应早就苏醒,却昏睡至今方才恢复意识。
接连打击之下,躯体的崩溃事小,药石补之,心灵的创伤非药石可治,镖局众人忧心忡忡,樊仁却懒得理会,那独眼龙虽说作死了点,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总会过去这一关的。
醒来的铁老大没有叫醒守夜的年轻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独眼木然地望着黑洞洞的房顶。
逝去弟兄苍白的面孔,残疾的汉子和荆棘黯然的脸色,死者亲属悲恸、绝望的眼神,码头围观者戏谑的表情,在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掠过,最后揉为一体,化作自责,刺痛本就伤痕累累的内心。
他不是懦弱之人,以往力夫帮之时,死人也是常有的事,与人搏命,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是这不太平年代的常态。
这一次不同,弟兄们的伤亡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大意与无能,他愧疚于他们的信任,因此在面对伤残的帮众和失去亲人的家属时,他心如刀割。
多年来的风风雨雨,闲言碎语、诅咒中伤,铁老大早就免疫了,他只是在借话语这把刀来自残,以稍微减轻那灼心的自责。
他木讷地盯着房顶,任凭脑海中或温馨或恶毒的画面横冲直撞,脸色却越发地平静,直到黎明的夕阳撕破夜的封锁,把一缕缕光明送入人间。
清晨略显清冷的阳光映射在那只木然的独眼中,渐渐地,无力的眼中恢复了神色,他感受着浑身喷薄欲出的力量,紧握拳头,眼神越发深邃。
血债唯有血偿,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把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性命当成草芥,终有一天,他要让他们埋入土中,变成草芥成长的营养。
能把他们拉下神坛的,唯有力量,拳头硬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他收敛独眼中的杀机,犹如猛兽缩回利爪,伸出时,将是见血的时刻。
铁老大深深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烦闷、内疚一口呼出。
他翻身起床,摇了摇趴在桌上酣睡的年轻人。
那嘴角还留着口水的年轻人迷迷糊糊地醒来,边揉了揉眼睛,边嘟囔道:“谁啊?大清早的,扰人睡眠!”
接着抬眼一看,看到桌旁站立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脸庞,他一蹦而起,扑向铁老大,兴奋喊道:“老大,你醒了!太好了!”
忽然他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讪讪然地往屋外跑去。
屋中的独眼汉子一脸无奈:这霍吃毛毛躁躁的毛病啥时候能改一下?
少顷,脸色兴奋的霍吃后面跟着一众满脸喜色的镖局众人,人未来,声先到。
“老大,你咋睡了这么久?吓死个人!”
“帮主,你终于醒了,大家伙可担心坏了!”
“总镖头,醒了就好,咱去干翻码头那些满嘴喷粪的。”
......
......
众口异声,一致的是真挚的关切,接下来自是一番嘘寒问暖,不必多言。
铁老大大笑着安慰众人,越发内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摸感动。
“哟,这么久不醒,如果不是脸上那两个窟窿还出着气,我还以为你累死了。”上来就勾肩搭背的一个胖子,一句话把这温馨的场面破坏个干净。
刚才还一脸笑的铁老大,顿时一幅吃了屎的表情,脸颊一抽,嫌弃道:“晦气,每次醒来都看到你这张胖脸,你是不是打算把老子累死,你好上位当总镖头?”
众人对两个老大的互损已经习以为常,嘻嘻哈哈地簇拥着刚醒来的铁老大,设宴除晦去了。
两天后,力量激增,信心爆棚的铁老大,挑战樊仁,被一掌拍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后,一言不发地开始了新的锻体。
横刀县城往东五十里,飞流峡,千尺瀑,在高耸入云的巨树环绕下,一川十丈来宽的瀑布从山上汹涌而下。
一个满脸憨笑的汉子看着仿若从九天之上落下的浩荡激流,听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脸上的笑意越发旺盛。
身旁站着的独眼汉子一脸震惊中,其中夹杂着一丝惊疑,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胖子,我没听错吧?你刚才是不是叫我跳下去?”
即使追求力量的心无比坚决,可是看着那高耸的岩壁,深不见底、激荡澎湃的河水,还有彷佛要碾碎一切事物的落水,铁老大依旧内心发怵。
这可是会死人的,如果不是生死之交,他都要怀疑眼前的胖子是不是想谋财害命。
看着在瀑布前探头探脑地往下望,一脸惊悚的铁老大,樊仁冷不防地伸出一条胖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眼前人的屁股就是一脚。
毫无防备的铁老大,随着轰鸣而下的瀑布跌落山底,巨大的瀑布中,犹如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
一声“胖子,操你大......!”还未骂完,声音便消失在轰隆的落水中,身躯跌入河底,激起一朵极不显眼的水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久,同时一跃而下的樊仁,顶着重若万钧的落水,若无其事地捞起了嘴巴大张,昏迷不醒的铁老大。
下坠的力量和流瀑强悍的冲击,铁老大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浑身血肉和内脏出现了一条条细小的裂痕,瞬间濒死,如果是在灵草药浴之前,他的身躯早已四分五裂。
樊仁从长达百丈的河中央,拖着昏迷不醒的铁老大,游到岸边,用乱石随意搭了个灶,丢入柴火,凭空拿出一个巨大的木桶,在河中舀了大半桶水,悠哉游哉地放在灶台上。
只见他屈指一弹,一粒火星飞入柴火中,灶台便燃起了熊熊烈火,随手把一滩烂泥似的铁老大丢入桶中,放入各种稀奇古怪的药草,不久便飘起了一股奇异的药香。
樊仁盘膝坐下,默默地等待桶中人的苏醒。
以他的境界,在瞬息之间就可以把铁老大变成无数修士眼中的强者,但他活太久了,见过太多空有力量,没有心志的样子货,这样的“强者”只有被人吃干抹净的份。
不说上面还有天道老儿虎视眈眈,单单是樊仁所谓的不能不劳而获的原则,就不允许他这么干,至于之前为何受了鸟气却忍气吞声寻找机会,现如今却频频使用超凡的力量,樊大爷表示自己乐意如此,随心所欲是他异类的一大特征。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胖子,发觉在烈火的炙烤下,铁老大有了苏醒的征兆,于是来到桶边欣赏这作死的货的反应,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的铁老大,缓缓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手脚乱舞,一脸惊惧,同时总算把那句“胖子,操你大爷!”给补全了。
意识清晰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正在被煮,也看到了桶边一脸看到了新奇物事模样的胖子。
顿时,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然扑向樊仁,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奈何深受重伤之下,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无法撼动樊仁精铁般坚硬的脖颈。只能瞪着一只滚圆的独眼,想用目光戳眼前的胖子千万个窟窿。
樊仁随手拍开掐住自己的无力双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想掐死我以后再掐,现在你感受一下体内药力的行走,对你以后的修炼有好处。
铁老大怒气难消,一边沉下心来感受一股股暖流流走全身,修复受损的肌肉和内脏,发出麻痒难耐之感,一边恶狠狠地低吼道:”胖子,这事咱们还没完,我就是死,就是去卖屁眼,我也绝不会再去跳那该死的瀑布!”
“是是是,赶紧卖你的屁眼去,拦你的是孙子。”樊仁一脸你想卖就去卖,别扯犊子的表情让铁老大肝火更旺。
一日后,痊愈的汉子感受着体内更加澎拜的力量,握拳间力量的迸发,随意一拳轰出,竟然轻松打出了轻微的爆响。
铁老大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对胖子的神异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意识到有胖子在,这种修炼方式是可行的,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对胖子的阴险骂骂咧咧。
骂骂咧咧间,在樊仁鄙夷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从瀑布顶往下纵身一跃,一串“啊啊啊啊......”从底下传来,很快便没了声息。
三个月后,瀑布底下的巨石上,站着两道身影。
一道身影有着一头寸发,胸口的饱满高高隆起,另一道身影则是怒目圆整,一只独眼瞪得滚圆,面目狰狞,满脸用力过度的样子,坚持了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独眼汉子便被轰隆的落水冲下巨石,狼狈地跌入河水中,不久便又爬上巨石,顶着那似乎不可抵御的冲击。
自从跳下瀑布,铁老大能够保持清醒,并自行游到岸边后,樊仁便终止了常人眼中的自杀式训练,把目标改为在流瀑的冲击下,在巨石上站稳三个时辰。
在铁老大再次被水墙推落巨石时,另一道身影却依旧艰难地站在巨石之上。
虽说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巨石在流瀑积年累月的冲刷下,早已变得光滑无比,加上汹涌水流的冲击,并不是靠蛮力就能站稳的。
不仅要调动全身的力量,卸掉来自不同方向的水流推力,还要立稳脚跟,不滑下巨石,这需要极稳的下盘功夫和高超的卸力技巧,凡事往往说起来容易,不身临其境,不知其中的不易。
孙二娘整整坚持了九十个呼吸的时间才被水流冲下巨石,这是她近日来没日没夜地锤炼身躯的成果。
在苦练气力的同时,玩命般修炼撼山拳,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练了几次拳,只知道浑身的肌肉不知道撕裂了多少遍,如刀割般的痛苦渐成麻木之后,她的拳方才有得心应手的感觉。
孙二娘竟修炼出了一丝撼山拳的拳意,撼山拳是最低价的修炼功法,她也有着战体的加成,但在超凡因素未开的大陆,战体蒙尘,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助力,混沌的运行规则也在无形地压制着修行的效率,在天地的桎梏下,孙二娘依旧能修出一丝拳意,除了过人的天赋之外,孙二娘近乎自残般的炼体,是她成就的根源。
一个多月来,除了必要的饮食,每日不超过两个时辰的休憩时间,偶尔处理镖局中的重要事务,其余时间都是她锤炼的时间。
因修炼过度损伤内脏而吐血是常有的事,她也不在意,擦干嘴角的血渍继续挥拳,如若没有樊仁暗中夜夜为其渡入灵气,修复身躯,她的躯体早已崩溃。
第二天醒来,她感觉到近乎撕裂的躯体的完好如初,力量暴涨,聪慧的孙二娘自然可以猜到是何人所为,暗暗感激的同时却是修炼得越发不要命。
她在修炼时,感受到身体的哀鸣,总是不由地想起逝去的镖众,尤其是那些朝夕相处的姐妹们,这时她出拳的力度往往更为凶猛,全然不顾肌肉兹啦断裂的剧痛。
论愧疚,她丝毫不逊于铁老大,只不过女性的承受能力往往强于男性,尤其是作为丧夫的寡妇,在乌烟瘴气的码头挣扎求存,让她习惯于把痛苦藏在内心,化作变强的力量。
面对屠刀时,那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死去的无力和绝望,她不想再体会,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保护至亲之人的力量。
跌入河水的孙二娘,面无表情地爬上巨石,艰难地站稳,浑身颤抖地抵御着轰隆作响的水流的冲击,刚才的坚持已经耗费了她大部分的体力。
看着在巨石上苦苦支撑的孙二娘,看到又被水流冲入河道的铁老大,樊仁憨厚一笑,眼神耐人寻味,不知道他们如果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会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