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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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史一刀

    老陈头口中的史家,在横刀县城内,凶名赫赫,其发家历程劣迹斑斑,曾掀起腥风血雨,可止小儿夜啼。

    史家家主史一刀,年轻时是个游侠,浪荡不羁,善使一把宽背长刀。

    曾随商行四处闯荡,走遍藏兵郡诸多城县,相较于一生停留在一县之地的人,见识非凡。

    而立之年,得一笔横财,定居横刀县县城,也算是荣归故里。

    回乡后,他游侠性子不改,讲义气,拼血性,好聚众,招呼城狐社鼠,颇有一呼百应的架势,以钱财铺路,狎妓饮酒,争勇斗狠,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不久,家徒四壁。

    树倒猢狲散,史一刀这棵剥尽银皮的树,留不住那趋炎附势的闲汉地痞,他们纷纷哄散而去,昔日颇有熙攘之象的门前,一片冷落。

    然而大浪淘沙,当那污泥随着浊浪远去之时,总会留下些许真金。

    史一刀的身边,还是留下了八个有着过命交情的挚友,或是志趣相投,惺惺相惜;或是天生重义;或是受其重恩。

    这八个同行者,是史一刀开疆拓土的八把厚重的开山刀。

    这开的自然是横刀县城的疆,拓的自然也是横刀县城的土。

    可疆土都是有主的,不说盐、铁、茶等高等疆土,也不谈那赌馆、酒楼等中等地盘,单单低等的摊位费、保护费、净街费之类的方寸之地,也有各色帮派盘踞于上。

    史一刀也不是好高骛远之人,开局一把快刀,八把钝刀,自然不敢妄想那高等疆土,中等地盘。

    柿子,先挑软的捏,九人盯上了昔日的酒肉朋友们,他们盘踞的方寸之地,正适合下手。

    这些只能欺负些平头百姓,敲诈勒索的小帮派,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一般由无所事事的闲汉、地痞、流氓组成。

    他们直接剥削底层民众,是普通人最深恶痛绝的角色,危害不大,但得罪他们,往往全家鸡犬不宁。

    当利益冲突时,昔日把酒言欢的表面朋友,面目便显得格外狰狞,龇起牙,咧起嘴,对敢于越界的九人老拳相向。

    这时候,拳头是不变的真理,史一刀九人的拳头终究是更硬、更大一些,捶得那些只能凭一时血勇的人,哭爹喊娘。

    街坊们不以为惧,反而纷纷拍手称快,齐声助威:“好样的!捶死这群天杀的王八蛋!”

    他们一脸的跃跃欲试,恨不得亲自上场,亲手捶死那些面目可憎的败类。

    史一刀正式接管锋芒坊,向坊民承诺之前帮派收的费用,他横刀帮只收一半,而且提供实际的保护,有不平事可以找横刀帮摆平。

    众坊民不禁喜形于色,纷纷称史一刀仁义,明明仍在遭受剥削,只因这剥削少了些许,便感恩涕零。

    这些升斗小民,没有太大的是非观念,他们只在乎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至于谁来统治、谁来剥削,他们并不在乎,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可很多时候,仗义直言,揭竿而起的又往往是他们,也应了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至于史一刀说的提供实际的保护?这些被欺负惯了的底层民众不作多想。

    帮派换来换去的,都是拿了钱不办事,他们不选择报官,而是选择交钱,只是本着破财消灾的想法,避免麻烦和骚扰,谁知这新来的鬣狗,是不是和以前的帮派一个德性?

    这横刀帮的帮主是客气了些,可毕竟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曾经走南闯北的史一刀,深知人心的重要性,因此他所说的提供保护都是实打实的,毕竟初来乍到,要收买人心。

    兵强马壮之后呢?案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只要不是逼得太急,这些羔羊是不会蹬腿的。

    数日后,当一个坊民受到无赖敲诈勒索之时,尝试性地找了一下横刀帮,结果横刀帮领着麾下鬣狗五十余倾巢出动。

    攻下锋芒坊后,史一刀早已不是当初的九人众,而暴增到五十来人,大都是收编之前盘踞于此的帮派的成员。

    也不能指望这些城狐社鼠,拥有忠臣不事二主的高尚情操,谁的拳头大,腰板硬,他们就跟谁,换个老大对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这群货色打逆风仗,跑得比谁都快,摇旗呐喊、营造声势是他们擅长的,不过他们更喜欢的是狐假虎威、痛打落水狗,因此史一刀心腹之人依旧只有八个。

    当史大帮主领着这些收编人员,把坊民举报的无赖打得爹娘都认不出来时,众坊民都有点不敢置信。

    敢情所谓的保护不仅仅是一句客套话,还真提供保护?

    于是街坊有事,找横刀!

    数日间,横刀帮在锋芒坊声望无两,说来好笑,一收保护费的游侠,成了这个坊的保护神。

    半个月的时间,横刀帮在锋芒坊站稳脚跟后,史一刀带领帮众进军其它住坊,临近的煅刃坊成了史一刀新的目标。

    每个坊都有自己的既得利益者,这煅刃坊的既得利益者是恶狼帮。

    这些将好处收入囊中之人,自然不会将手中利益拱手相让,总得先做过一场,看看谁的拳头更硬,再言其它。

    两帮帮众,一百余人,或赤手空拳、或手持棍棒、或掌握利刃,在街头混战,其中手持利刃者往往会被重点照顾。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喊杀声震天,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可雷声大,雨点小,两帮都是乌合之众,新建的横刀帮却有史一刀这把身手不凡的快刀,再加八把敢打敢拼的钝刀,渐渐占了上风。

    横刀帮帮众见自家老大如猛虎入群羊,一拳一个,一刀一片,不由气势一壮,打顺风仗的特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竟有勇猛之象。

    此消彼长之下,恶狼帮节节败退,在帮主被史一刀一刀劈倒之后,恶狼帮帮众顿做鸟兽散,和半月前的情况如出一辙。

    恶狼帮灭后,史一刀按在锋芒坊的所为,如法炮制,收编帮众,收买人心,很快就消弭了恶狼帮的影响,彻底掌握了这座坊中的生意,都是些大人物们看不上的边边角角。

    横刀帮并未止步,继续将手伸向了其余住坊,历经三个月的酣战,108坊,有10坊纳入横刀帮的囊中。

    这时,史一刀止步了。在进攻下一座住坊时,发现霸占那座住坊的帮派,竟前所未有的的强悍,人数众多,个个是好手,气息凶戾。

    两批人马一交手,便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以往倒的是对头,这一次倒的却是横刀帮,摧枯拉朽一般,数百帮众被打得哭爹喊娘,溃不成军。

    身手过人的史一刀,被三名高手围攻,打成重伤,九人众中的另外八人也被重点关注,数周起不了床。

    如果不是在横刀县城内,畏惧官府的力量,恐怕这几人连同史一刀,命都留不下。

    横刀帮的风头,太盛了!

    有人不想看到它继续壮大,他们看不上底层零零碎碎的三瓜两枣,却不允许出现过于强大的帮派,对他们造成威胁。

    几个大家族联合起来,拿出各自的部分精锐,阻断了横刀帮的前路,打压史一刀勇往直前的气势。

    火拼后,还安排了小喽啰,明里暗里地威胁史一倒和横刀帮众人,停步于此,满足于这十个住坊的势力范围,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直接弄死横刀帮?也不是不行,可他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底层的混混,认为他们的死活无关紧要,换谁来都行,只要听话,不听话就踩死。

    横刀帮损失惨重,大半人员鼻青脸肿不说,还有部分断手断脚的,这都需要帮里资财医治、供养,不然人心寒了,以后史一刀带不了手下。

    最关键的是他们刚酿成的必胜信念,被狠狠地踩在地下碾压,零碎一地,士气极其低下。

    深受重伤的史一刀修养在床,整整一天默然不语。

    一天后,宣布驱逐三成帮众,十个住坊取消收费一半的优待,全额收费,仍提供坊内的保护,出了坊,出事与横刀帮无关。

    被驱逐的帮众大部分骂骂咧咧地改投他帮,一小部分却出了横刀县城,不知去了何处。

    整整休养了三个月,史一刀的伤才完全痊愈,一改以往励精图治的精气神,也不再舞枪弄棒,整天和帮众狎妓饮酒、遛鸟斗鸡。

    缺钱了,就巧立名目,强收费用,分摊到每个坊民身上,搞得怨声载道,伊然回到了当初游侠时的模样,甚至犹有过之。

    这时已经在暗处盯梢了半年的探子们,把观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传达给背后的主人。

    背后之人觉得这横刀帮帮主废了,他已经失去斗志和野心,不足为虑,没有再关注的价值,于是把大量的暗哨纷纷撤走。

    史一刀依然沉迷声色,醉生梦死,只是横刀帮帮众又少了一些。

    在史大帮主的浪荡形骸中,五年时间过去了。

    深夜,邻县——出鞘县,郊外的一处庄园中,灯火通明,一队队持刀汉子全庄园无死角巡逻,隐有马蹄踩踏之声。

    庄园中间坐落着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

    府邸内,宽敞的正堂中央,白天还在纵情声色的史一刀,此刻正背手站在屋内,目光如炬,抬头看着上方悬挂着的牌匾。

    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韬光养晦。

    在他的背后,密密麻麻地站着大批青壮。

    如果有久居横刀县城的人在此,会诧异地发现堂中列队站着的大部分人,赫然都很面熟。

    他们都是各个坊中底层帮派、各家酒楼、赌馆、勾栏瓦舍的重要人物。

    如今这些人齐聚一堂,垂首而立,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