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市街原本是叫做皮市巷，只是众人为了不让它叫起来那么寒酸，就自作主张将巷改成了街，只是这条皮市街尽是烂泥路，每逢下雨，就算再眼尖的人从这条街过都得沾一把泥土，所以几乎不会有人来到皮市街做什么，更何况这条皮市街上面住了一个私塾杜先生弃徒，一个穷的只剩破草茅屋的少年，还有一对母子，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这寡妇身材再是勾人心魄，村子上的男人也只敢远观。

    站在接口的赵峰看了眼这破屋倒墙，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思绪万千，本以为是一场欢呼雀跃的重逢，没想到却是一场被无情嘲笑和奚落的荒唐，村子如此大，却大到似乎没有一处可以容忍赵峰发泄的地方，鬼使神差般，赵峰离开了皮市街，来到了这个虽然只相处了十几日，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陈老家中。

    陈老家却坐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杜从春。

    “杜先生。”赵峰虽然是想找块地方安静一会，但是此刻见到了杜子书又不好直接离去，只得恭恭敬敬打招呼。

    杜从春此刻正看着棋盘上化作齑粉的棋子怔怔不语，突然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杜先生”打断思绪，杜从春抬眼看去，正是那个万般皆苦的少年赵峰，而自己虽不是造成他万般皆苦的罪魁祸首，但是自己始终是在这上面推了一把，说不定自己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到这里，杜从春眼中歉意更浓。

    “赵峰啊，怎么来这了？没事不要往这跑，这里的人打扰不得。”

    “啊？您是说陈老吗？”

    “嗯？你认识？”这回轮到杜从春诧异了。

    “是啊，陈老今日早晨还去我家了，之前我从私塾听完你讲课，就会来这里陈老教我下围棋。”

    “此话当真？”听闻这一席话的杜从春眼瞳收缩。

    “是啊。”赵峰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下围棋怎么了，更何况还没到下围棋的那一步呢，刚到持棋。

    杜从春长出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又想到陈老的处境，内心更加无比担忧。

    “和陈老围棋学的如何？”

    “呃，陈老也没说什么好不好，就说我没根骨。”赵峰不好意思的低头挠了挠后脑勺，就在这时赵峰看到了棋盘上的齑粉，他诧异的问道：“杜先生，这是？”

    “陈老的围棋子。”杜从春神色黯然。

    “怎么变成这样了？”赵峰一脸不可思议。

    “陈老为了护住我。”说完这句话的杜从春满脸愧疚，接着看着一脸不解的赵峰说道：“还记得那日我和你讨要的那条青鲤吗？”

    赵峰没说话，点了点头。

    “那条青鲤乃是众圣圈养在陈老池塘里的一条青鲤，那条青鲤虽未成型，却已有化蛟之相，留在池塘中只为等有缘人来取，只是不知为何居然被你钓起，而我杜子书因当年欠别人一份情，就和你讨要走了这条青鲤，夺人造化，众圣自是看不下去，欲在今日费我万卷书修为，我本难逃此劫，最后是陈老用棋子替我扛了下来，了却了因果。”

    听到这话的赵峰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杜从春本以为他会问为何抢他造化这些问题，却没想到赵峰问道：“杜先生，您去过村外吗？村外真的和村内不一样吗？”

    “为何有此疑问？”

    赵峰踌躇了许久，才将今日在春风酒楼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杜从春。

    听完来龙去脉之后杜从春思忖一下说道：“所以你是觉得委屈？”

    “委屈，倒是谈不上，只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时常挂念他，却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一幅场景，让我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所以我才问你村子外的世界到底如何。”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是这个回响充斥了太多不可控因素，你既然选在了念念不忘，那就应该坦然接受这些回响，以后不管是对喜爱的红颜还是挚友亲朋，心中都且留有三份余地，三分余地不为别人，留给自己，我猜你是心中烦闷，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来到陈老这里对吗？”

    赵峰点了点头。

    杜从春以为自己一席话说通了赵峰，却没想到赵峰却突然用坚定的双眼看向杜从春说道：“杜先生，我读过的书没你多，但是我赵峰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挂念就是挂念，不应该有所保留，喜欢挂念是我的事，拒绝我的喜欢挂念也是对方的选择，不应该因为担心别人的拒绝，就处处小心。”

    杜从春被反驳的怔怔不语，古来圣贤书真的是教人处处小心吗？也许眼前这个少年说的是对的吧，只是愿他以后不要遇见自己喜欢的红颜，就算喜欢也一定要喜欢平凡人家的孩子，不然整座清夷天下将为之震动。

    杜子书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少年，继续开口说道：“我说我抢了你的造化，你不恼？”

    “不恼。”

    “为何？”

    “不是凡事都有原因的，你说是吧先生。”

    杜从春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天边春雷阵阵，似有天上人再以春雷对话。

    杜从春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少年，心似琉璃，可惜无根骨，无气运，无造化，却无心插柳敲响了陈老的门，入了陈老与天对弈的棋盘，这少年在这天地间该如何生存。

    “杜先生，你还没告诉我村外呢。”

    “村外啊，有的地方比村内好，有的地方远远不如村内。”

    “那为何大林子出去了这些年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啊？眼瞎。”

    “啊？”

    “嗯。”

    看到杜从春似乎不再想说什么了，赵峰也就没有继续出言打扰，在自己的内心小世界中细数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两人就这样坐着，一坐两个时辰，就在赵峰理顺自己心情准备回去的时候，杜从春终于开口了：“你可知陈老去了何处？”

    “陈老和我说去山里了，我当时说要给他带路，他却说此山非彼山，我也没懂，也没好意思追问。”

    “那你可知那是什么山？”说着杜从春站起身来，指着界门村村后的那座赵峰经常去砍柴的山。

    赵峰摇头。

    “那你可知为何这里叫做界门村？”

    赵峰依旧摇头。

    “那你可知为何今日村子里来了众多村外人？”

    赵峰还是摇头。

    “此山乃是界山，隔绝人界和妖界，山内往北则是人界，山外往南则是妖界万妖国，界山上种植这人族和妖族都惧怕的禁法神木，而这个村子则是镇守人界的第一道门槛，界门村！界门村平时不会被村外人寻到，天然的禁法神木笼罩了整座村子，哪怕是圣人不得陈老允许，也无法踏入界门村，村内凡人则可以自由出入，只是一旦踏出界门村，就不为界门人。而陈老说的入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入山，每过百年的二月初二，界山上的禁法神木会失效，此时界山就会开山一次，界门村就会出现在清夷天下面前，人族妖族皆可前来，此时陈老须以身镇山，为身后这万万人族守护这清夷天下。”一段话杜从春说的铿锵有力，伴随着天边若有若无的春雷，显得更加荡气回肠，杜子书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以往人族前来，是为助界门村中人抵抗妖族，可惜越往后这味道就变了，村外人发现妖界因为禁法神木和陈老的原因根本越不过界山，干脆来此地开始寻找有资质的传人，物极必反，村中人自诞生起就受禁法神木约束镇压，如果失去了这层束缚，那村中人会是怎么样的天子骄子？所以近些年抢人之势愈演愈烈。”杜子书叹了口气，后面有句话杜从春没说，这一切还没到不可控局面的很大原因是因为陈老还在，如果陈老不在了呢？

    赵峰听得愣住了神，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村内就是村外，如无这界门村，清夷天下人族又如何安稳度过千年？”

    赵峰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那为何我也是在这村中出生，却被陈老说成三无？”

    杜从春愣了愣，没说话，拍了拍赵峰的肩膀，离开了陈老的屋子，一些话不言而喻。

    夕阳西下，一天就在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即将结束，陈老的离去，大林子刺耳的嘲讽让赵峰觉得身心俱疲，肚子倒是不饿，春风酒楼的那么多菜，全都下了他的肚子，撑的他走路都得扶墙，女儿红辛辣是辛辣，但是就着菜吃反而更加美味，怪不得别人都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来到皮市街，没想到自己的邻居王粲还有斜对门的候仲母子两都还坐在门口，赵峰愣了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又止住了，推开院门回自己家了。

    “喂，猴子，怎么不和赵小胖打嘴仗了？”王粲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

    “吸溜。”候仲吸了口鼻涕说道：“斗嘴干什么，回头本少爷即将拜入仙门，岂会在理尔等这些凡夫俗子。”

    “哦？那你的仙门怎么还没来接你啊？”王粲一脸玩味。

    “切，你不也是，安心啦，本少爷自由人接，毕竟有杜先生赠送的青鲤，不像某些人，在杜先生端茶倒水几年，什么都没混到。”

    一席话直接戳到了王粲的痛处，王粲本来笑嘻嘻的脸瞬间黑了下去，看着候仲恶狠狠的说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候仲刚想反击，他娘却打断了话头说道：“好了你们两，以后出了村说起来还是老乡，你们之间还需要互相帮衬呢，现在在这里吵什么？”

    “本少爷需要一个弃徒来帮吗？”

    “候仲！”候仲他娘声音提高了八度。“道歉！”

    果然，能制服熊孩子的只有他娘，候仲缩了缩脑袋，乖乖的对着王粲说道：“王粲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弃徒。”只是声音腔调极其怪异，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王粲则好似没听到般，点着头接受了候仲的道歉，接着就收起凳子回了家。

    “娘，这父亲当年留下的话是不是骗人的，我们都在这门口干坐一天了，也没见人来啊？”熊孩子毕竟是熊孩子，坐一天已经相当不易了。

    “快了，今日不来，明日准来。”

    坐在院子内的赵峰听着屋外的聊天，低头笑了笑，屋外这些人是不是就是，念念不忘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