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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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听我赊刀曲

    剑江上,烟波浩渺。

    往来渔舟百舸乘风,河清海晏江鲤争流。

    船夫刘老大多年往返江上,做的就是这浪里的生计,一壶烧酒,一叶扁舟,一苇长杆。渡的是南北的客,发的是往来的财。

    近日来的人多,生意繁忙,今日来人又大方的很,身上背着布裹的长匣。他一打眼就知道又是个江湖客。

    他又像往常一样讲起了洗剑江的故事:

    我说客官,看你不是本地人吧?

    可知道咱们脚下的就是洗剑江!这仙人起笔写龙蛇,说的便是洗剑江,两百年前洗剑江还不叫洗剑江,那时它叫府南江。

    但自从那年江北河内大旱,饿殍遍地,千里白骨。灾民伏野哀嚎,易子而食更不是什么新鲜事。那浣花山北的白衫剑仙,苦坐府南江边五日,忽然听得山上一曲琴音,哀怨悲落间宛转透出勘破生死之意。

    那温若虚寻音而去一无所获,又在江边静坐了两日,恍然勘破琴音中的生死玄机,一剑出,府南江拔地而起,仙人的龙蛇,化作天上一条无尽的白练。

    那一日江南剑仙温良温若虚直入浩然境。

    只见一袭白衫扯着一条府南江笑道:

    “我且洗剑去!”

    千里河内,百万旱民。都看到那白衣驾白龙,乘虚入太虚。洗剑间洒落无尽甘霖。

    至此世间再无府南江,就只剩下白衫洗剑的洗剑江了。

    那背着长匣,带着斗笠的人,抬起头来,露出浓密的络腮胡子,轻眯双眼望着江面笑骂道:“什么他娘的剑仙洗剑,我看还没我一泡尿管用,啰里啰嗦的,我看你那船头的酒不错,给咱尝尝。”

    刘老大心虚陪笑道:“客官,这酒今日贪嘴让我喝光了,没有喽。”

    那络腮胡子大汉夺过樵夫手中长杆伸手向船头一挑,就将那酒壶挑了起来,在将竹竿向下一斜,酒壶飞快的向下坠落下来,这一举动可把船家吓坏了,忙叫道:

    “当心!”

    就连忙要伸手去接,但不想却扑了个空,等刘老大稳住身形抬头看去,那酒壶早就稳稳地落入到,大汉的手中而且已经被他结结实实的喝了一大口了。

    “哎,痛快痛快!不想小娘子一样水灵的江南也有,这么痛快的酒”

    那人说着就又猛喝了一大口

    看的刘老大不觉一阵心痛,那酒平时他珍惜的很,总是疲乏偷闲时,喝上那么浅浅的一小口,看到大汉这般牛饮,心里就像在滴血一般。

    “你那副表情干嘛?我又不少你的酒钱!给你好好撑船!”

    大汉说着把竹竿扔给了船夫,船夫一脸无奈的道:

    “我这酒不是卖的,客官你少些喝吧。”

    那大汉笑骂道:“娘的,还不卖,感情你这破酒干的是和我一样的行当?”

    刘老大一脸不解问道;“不知道客官你是干什么行当的?”

    大汉诡异一笑,解下身上的匣子,笑道:“盯了我这匣子好久了吧?来你我有缘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大汉打开长匣,刘老大睁大了眼睛定睛一看,只见匣子里七扭八歪的摆放着十多把模样奇特的刀,甚至还有两把柴刀。有的都已经锈迹斑斑了,之前见大汉卖弄玄机,这回看到了匣子里的东西他是大失所望。

    在大汉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他不禁撇嘴说道:

    “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几把破刀,就这连匣子卖了也不值几个钱。还想换我的酒,客官还是别开我的玩笑了,我也不是什么小气人,你少喝几口不碍事的。”

    大汉顿时火大:“你懂个屁,我这宝贝岂是你能识得?”说着拿起一把满是铁锈的短刀往水中一探,抄在手中一抹。只见那短刃马上变得寒光熠熠,煞气逼人。

    刘老大先是瞪大了双眼,着实是以为惊奇。

    但他往来江上三十载什么江湖客,跑马贼没见过?心思定下来一想就认定这大汉准是个骗子,那短刀又是什么蒙人的戏法。

    于是笑着说道:

    “我说客官我就是个跟龙王爷要饭吃的,实在是没有什么钱财,做的跟您也不是一路的买卖,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大汉起先见他吃惊还不免一阵得意,把后面的话显然是将他当成了耍戏法的江湖骗子,他接着说道:

    “你别以为我蒙骗你,你若不相信咱。这柄短刀我白送给你,分文不取。”

    刘老大一听这个话立马就来了精神。

    “哎,客官你此话当真”

    “当真”

    ”当真分文不取?“

    “你怎么这么啰嗦呢,说了不要钱便真的不要钱。”

    刘老大接过短刀细细端详起来,大汉趁机又灌了一大口他的酒接着笑吟吟的说道:

    “钱是可以不要的,但刀是赊给你的。”

    刘老大顿时觉得上当了,连忙把刀向脚下一丢气急说道;

    “刚刚还说不要钱原来都是唬人的”

    大汉抹了一把络腮胡子爽朗笑道;

    “哎呀,你这船家的性子真是比我还急,心眼真是比这姑娘还小。我还没把话说完你急什么?”

    “那你说嘛”

    “我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就赌你脚下的什么剑江来着?”

    “洗剑江”

    “对洗剑江,我和你赌有一天这满江之水被鲜血染红,你信不信?”

    “哈哈哈,满江?血红?客官莫不是喝多了说的醉话,先生你是外乡人,不懂这处的规矩,这浣花山北,洗剑江南不是随便说说的,我家祖祖辈辈在这打鱼摆渡,那都是承了浣花山的恩泽,江南多匪,你看这江上千百江湖客往来也都是太平景象不敢放肆,还不是因为给浣花山面子,就是世家的公子,贵胄王孙们到此也不曾少过我们船钱,要知道再高的高手也高不过浣花山小师叔的一剑呀。”

    “哈哈,我管你什么劳什子的浣花山,我赌你两大坛烧酒,你若同意便把刀赊给你,如不同意就当我真的喝多了。”

    刘老大又瞟了一眼脚下的短刀,接着望了如碧玉刀切般的洗剑江面。想着许是这人真喝多了,那短刀刃口寒光渗骨许是把好刀,送到浣花山去定然能有些好处。便叹气道;

    “哎,就当我倒霉,怕是那天真要被你说中赔上我两大坛烧酒呦!”

    一苇长杆出水去,扁舟已到岸边来

    “客官,江南到了”

    那胡子大汉戴好斗笠,背上木匣。轻身上岸。

    手中还顺走了船夫的烧酒大笑道:“好酒,这一壶即当先收你的利息了,等哪日满江红遍,再来收你的本金”

    船夫怀揣短刃,肉疼的喊道:“酒壶,酒壶啊”

    大汉一边饮酒,一边东摇西晃着身形消失在渡边的薄雾里。

    船家不住摇头,正要一杆离岸,忽然听得身后远处雾中传来大汉一声悠扬的叫卖:“赊刀喽!”

    刘老大不禁笑骂道:“娘的,还真当买卖做了。”

    齐云山在江南的深处。清静得很。江南云山雾岭多的数不过来,要不自古这里就是匪患之地。随便哪个无名之山上都有些乾坤。

    如今世道刚刚太平了不久,匪患又让朝廷头痛不已。后来就要求上这秀立江南千年风雨不动的浣花山了。

    浣花山小师叔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十二岁便登秋浦台,书名白玉京上。这都是天下人追求一生的风光。

    二十岁洗剑江头试剑,一剑截江千帆侧目。从此这浣花山上住着一位“白玉龙王”的传闻就在江湖上传开了。

    那年观国宴上,流匪劫去快马加急送京的新鲜荔枝,龙颜震怒。要令大军剿匪。

    这时有“布衣神相”之称的徐歩辇捻杯轻笑奏道;“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呢?江湖事还要江湖解。叫那浣花山的白玉龙王去便是了”

    那小师叔一人一剑,杀得江南道一片寂静无声。

    每拔一处山头便要说道;“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朝廷,但那布衣老儿倒是算的准,怪只能怪你们劫了她爱吃的荔枝。”

    “当年洗剑江头哪里是什么试剑,一剑截江,千帆侧目。不过是想当今天子也没我那一剑风光吧!”

    至此之后大家对浣花山都不是给面子那么简单了,更深的则是畏惧。

    齐云山脚下风雷阵阵,鸟兽惊逃。白猿和周堂春已经打了半日有余了,自从上次被齐云山吃了亏,这个青城剑客便老来此找茬比试。

    剑招走了几百式,仍然难分胜负。这周堂春就是个剑痴,一心方寸地就只装了一个剑字。上次回去被那日日腹诽的谷主禁足是非崖上练剑。观海境倒还是差一步,但早上看紫气东来,晚上看红霞漫天。倒是又让他悟出几个高明剑招。每年都不远万里来这齐云山就为和白猿试试高低。

    一人一猿热闹的打,王歌洛站在一旁安静的看。二师父李摇光教她高手过招这种热闹一定不能错过。凡事多学,多听,多看总是没有坏处的。

    何况能看见那在山上“作威作福”的白猿,也有跟人平分秋色甚至一不留神就要被逼入绝境的景象,她就更不能错过了。

    “周堂春,我看你一年也没什么长进吗?几百招也不曾占到什么便宜。”

    周堂春人剑如一,自然不会被王歌洛的风凉话打扰到。但那白猿却似乎被他来回试探的招式纠缠腻烦了。

    一掌截断了齐云山上独有的冷竹一棵,做长枪模样,一跃而起一横一贯挟奔雷之势向周堂春下劈去。周堂春不以为意,剑势收拢。剑尖向上一挑。这交锋之间正好用上他在是非崖苦悟了三年的一剑。他给起名叫“千丝绕”。那日满天红霞,火烧苍穹。就好似新出阁的新娘子的盖头。周堂春虽是剑痴,但也懂人间事故。此时心境由痴反璞。只剩下新郎馆的欣喜与好奇。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之中每个是非崖的夕阳下。

    一剑出,只想挑破天盖的牢笼。

    剑气直冲向上,周堂春口中轻念到;“缘起。”

    顿时蓬勃的剑气化作一缕缕流丝,万千流丝蜂拥似的向白猿席卷而来,声势浩然。可那白猿又活过春往秋来多少载?林中又见过多少风霜?灵气比肩“布衣神相”徐步辇身旁的山羊也不遑多让。早就看透这周小子还是年轻气盛,剑招打来打去就是横冲直撞。要降服他就要靠这天下独一份,只有齐云才有的“冷山竹”。

    冷山竹是李司禄起的名字,他精天下机括,晓万物毫厘。齐云山上的这等奇物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刚刚白猿一掌就击断那冷山竹是因为,它只能被拦腰截断。像周堂春这种直来直去的剑气是斩不开冷竹猛虎下山的一劈的。

    须臾间,周堂春的“千丝绕”和白猿的“冷山竹”已经交汇到一处两者真是各有千秋,一时之间冷竹弯曲成满月也不曾断裂,周堂春万千剑气游丝攒动也不曾消散。二者之间僵持不下。

    就在王歌洛以为这次又要以宣告平手结束的时候,周堂春却笑了。

    “老猴子,你这兵刃虽然克制我,但我这千丝绕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白猿凝眉暗道古怪,只见周堂春又小声念到:“缘灭。”

    话音未落,万千剑气游丝疯狂肆虐开来,迸发出漫天的剑势。然后在无尽的连绵声势中产生了一缕诡异鲜红的剑气游丝,笔直向白猿手中的冷山竹冲来。一瞬便没入竹中。

    一切变幻的太快,王歌洛顿时睁大了眼睛,她知道二师父李摇光说的生死之间便是如此,虽然她不相信他们之间谁会死,但这电光火石间变换万千,多学,多看总是对的。

    白猿顿觉不妙,雄浑无比的真气灌入冷山竹之中阻挡那红色间剑气的入侵,那红色游丝像是开弓的箭矢,没入冷竹之中就开始,一层一层的破开中间隔片,一个,两个,五个尽管有白猿雄浑的真气加上冷竹本身的坚韧结构抵挡但那周堂春的一式“千丝绕”还是一往无前,锐不可当。

    眼见那红色的剑气破开了全部隔片,直接横劈了白猿手中的“兵刃”。那缕剑气也消散了。

    周堂春笑道“老猴子,之前你吞我一剑又还了我一口剑气,今天我这一剑又当如何?你我就此扯平罢。”

    白猿暴跳如雷,要不是他轻敌大意,一个还未到观海境的小子如何是他的对手?接着负气不予理睬洋洋得意的周小子,和幸灾乐祸的王丫头。负手摇头上山,阁中听李司禄讲经去了。

    周堂春爱臭显摆,王歌洛向来知道他是个痴人,剑就是他的一切,没有什么事比见到自己胜过白猿一筹更高兴的了。

    周堂春倚着那一人高的青蚨长剑笑说道:“嘿,王丫头别跟那李摇光练剑了,你看我这剑招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跟我回遗岁谷去吧,是非崖的风景好看极,不比你这齐云山除了猴子还是猴子。”

    王歌洛嗤笑道:“你就会说大话,老猴子那是让你的,要不就凭你这么多年好没到观海境的德行。就是论体内真气,你也是断然打不过它。'

    “哈哈,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占了上风,今天的我没到观海境就这般厉害,等来日我也定能一剑斩龙象。“

    “呸,不要脸”

    周堂春正要接着吹一通牛皮,远处一个头戴斗笠的大汉摇摇晃晃的走上山来,嘴里还唱着小曲:

    庄生打马方出塞

    遇见了骷髅倒在了尘埃

    吟鞭枯骨成一枕

    自在乘风就入梦来

    庄子休笑问为何死

    叫了声先生听个明白

    怎不见金鞍玉铛我那逍遥马

    怎不见琴剑书箱我那小婴孩

    无君于上

    无臣下

    醉来忘却那烂柯的柴

    南面为王不知春秋乐

    从容游佚不似人间活

    可笑秋浦台上门前客

    可笑江南山北两姓国

    哪如我仙人过客不思不量

    不琢不磨

    一曲骷髅叹生死

    满匣神兵换酒钱

    赊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