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拍拍包由的肩膀，但不见包由有任何反应，又用力推搡了几下，仿佛像是动一堆被故意堆成人形的烂棉絮，包由的身体就这样塌倒了下去。

    “那个包由，似乎有敌人来了……”荷慌乱地提醒包由。石桥的两端有黑戈的影子从黑潭外伸了进来，秦王的卫兵追了过来，包由是他这时唯一能依靠的武力屏障。

    包由默不作声。荷提了一把包由，想将他直接拽起来，令他注意到这件事，没想直接拽下来一件红袍，红袍下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在，只在石阶上静躺着半截血红的羽毛。

    荷吓傻了，方才自己真在听一个鬼讲故事？

    荷又想到第一眼时看见的那张模糊扭曲的鬼面，赶紧将血袍扔下石桥，血袍如幽魂般不急不缓地飘落。

    荷急躁不已，又一脚将血羽踢了出去，让这鬼魂远离这里。这血羽竟有些分量，一脚之下，嗖地窜飞向远处的黑潭之上，笼罩石桥碧水的光幕竟然扩大了几圈，四周亮了起来，四下看去，秦王的卫兵已将石桥团团围住。

    漆黑的盔甲如乌云般黑压压一片，黑色的长戈晃来晃去，从两端挤满石桥，一点点地逼向荷来。

    荷举起双手，可长戈却毫不留情，十几杆猛地挺进就要直刺上前来……

    突然，被荷踢出的血羽忽而浮现在了碧水之上，正当此时发出声刺耳的蜂鸣，激得翠碧水波翻起白浪，一下子吸引了秦兵的目光。

    “追！”黑压压的盔甲丛中发出一声命令，所有的兵戈转了走向，围向那支在水面的血羽。血羽有所觉，在黑潭上又撕开一道直光，急遁而去。

    荷长吸一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T星，生态城，脑科学所。

    宽广的地下室内只开有一盏白炽灯。灯下摆放着一新一旧两台计算机，新者大如冰箱，外形花哨新潮；旧者小如茶缸，形如茶缸，外壳泛黄刮花满是岁月的痕迹。地下室内蜂鸣声不断，两台计算机上的指示灯或黄或红或绿闪烁不停。

    在计算机背后看不见的阴影里，有一张锈迹斑斑造型奇特的合金床。其上有一个闭眼少女侧卧着，一手支着头，姿如睡佛。如果细察，保持这样的姿势并非出于少女的自觉，而有十几个柔性的小机械臂在不断地对少女的姿态进行扶正、微调。少女或有动作之时，也会被机械臂缓缓推回原位；有时则会随着少女的动作对其他的身体部位的姿态进行调整；如若身体的某一部位的肌体忽然僵硬、紧张或压迫，机械臂有可能视整体情况对其通过进行加热、激光刺激、敲击、抚摸、震动等方式动态矫正。这一切就像是有数位医生与仆人照顾着少女睡觉，令少女睡得安静祥和且符合规矩。

    在机械合金床上，还有几个特别显眼的装置。

    其中一条特殊的柔性机械臂最为突出，这条机械柔臂如果伸长伸直可能足有五米的长度。其形如细鞭，其上排列有两行几十个与章鱼触手上一样的吸盘形态近似的，但无论是机械柔臂还是吸盘，都比章鱼的触手要细小精巧得多。这条机械柔臂从合金床末端伸出，以少女的尾椎起始，沿着少女的脊柱攀附，绕过头顶又回头向下进行，沿着少女身体的前侧的中线一直向下，直至回旋，又返回尾椎，首尾相接，与始端交接成一个完整的环套。长线形的机械臂上的排布的吸盘则有选择地或密或疏地隔着衣衫吸附在少女的中线上。这条机械臂相当地灵活。在少女呼吸之时，胸腹上的机械臂会有预备地令某些有活动功能的金属节点变细拉长或缩短加粗或扭动变形。如果少女的身体有细微的倾侧动作，机械软臂也会即刻扭动，调整姿态。即似是附着在人身上，却又毫不依靠身体，影响身体丝毫，令身体对其无有所察觉。

    另一处显眼的特别装置则集中在机械合金床的头部。大约有数千根银色的“发丝”从一个金属口腔中射出，这些“发丝”看起来还颇具有弹性，弯曲自然却似有筋骨，它们自行分散成多股，其中有十几簇特别显明，分别伸向少女的耳中、鼻孔、睫毛、眉毛等地，与其上的毛发自然又随意地相交触。其实细看之下，面部上与其他地方其交触的毛发也有许多，不过比起这几处的稠密不显眼罢了。终果似是给少女在脸上覆盖了薄纱，令少女容颜朦胧，不似凡间人物……

    “呼气（120%/100%）；吸气（170%/200%）;

    “呼气（95%/101%）；吸气（175%/208%）;

    “呼气（105%/111%）；吸气（190%/206%）;

    “……

    “呼气（待测%/120%）；吸气（待测%/250%）”

    在机械合金床不远处的黑影里，一中年男子盘坐在一条窄长的破凳上，赤着足，鼻子下粘着一截毫不起眼的黑色胶条，仿佛留了一撮滑稽可笑的卫生胡，黑框眼镜反着劣质显示器的强光，光影层后的血丝满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显示器上有关“吸气……，呼气……”的简易字框，黑暗中的脸憋得紫红，呼吸粗重，似在极力地控制着呼吸气的量，力求与显示器上要求的数值完美地配合……

    一旁的少年端着茶缸，靠在冰箱大的新式计算机上，看着阴影里的中年人不停地咯咯偷笑。

    “咳……咳咳……”中年人坚持了十五分钟，终于绷不住了，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条窄凳上，时而侧过身来咳嗽几声……

    “你个臭小子，老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要不要下次你来。”待中年人恢复过来，盯着仍然在咯咯不停的少年，拍着板凳训斥道：“要不是你在这儿老笑，我还能坚持一个小时咧。”

    “我不，你老人家好好学着成仙吧。尊老爱幼可一直是我们研究所的传统美德，这种好事我愿意一直让给您。”

    “哼……”中年人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摸摸鼻子下的黑色胶条，犹豫了一阵没有撕掉。

    “怎么样?有什么感受，有发现吗?”灯光下的桌面上，一个摄像头转过来，一点红光有在其中闪烁，发出苍老的声音问出问题。

    “就是憋得慌，没其他的了。”中年人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整理着数据说道：“平均每分钟呼吸五次，似乎还有下降趋势，呼吸间隔暂时看不出什么规律……但吸气总时长约呼气时总时长的一倍多，十分特殊，这是在吹气球还是在吹牛皮?”

    “不是吹，是在吸。”

    “不会吸炸了吧?”少年挠挠头，放下茶缸，捂着嘴小声道。

    “……”没有人敢回答。

    “要不我看一下?”少年看大家都默然无语，指着冰箱大的新计算机道。

    中年男子在黑暗中唯一反光的眼镜点了一下，算是答应了少年。

    “应该没有……它只是神经动作，并不是实质呼吸，不然还让你师父模仿做什么，直接观察得了……”摄像头传来小心翼翼的猜测声。

    少年回头打开新式计算机冰箱一样的上盖，里面显露出一个比在场众人大三五倍的干尸头颅，计算机上层的箱体内自带着背景红光，这颗头干尸头颅埋在红光的阴影里，有几分诡异。

    少年兴奋地伸手戳戳干尸头颅，他早就想这样干了，一直没有机会，戳完后回头笑哈哈地挥手说：“没炸，没炸哈哈哈……”

    “快关掉门！节约用电，懂不懂！”中年男子严肃地扶了扶眼镜道。

    “是是是……”少年开心地闭上了计算机的门。

    “我们得到的并非是这生物完整的遗骸，可能……这种生物还具有其他的排气器官?”

    “也许这种生物就是以呼吸代替进食?”

    “也许他只是紧张时才这样呼吸?”

    “嗯……还有可能这种生物还有着其他的呼吸频率?我们测得的只是其中的一种结果?它也有呼气是吸气两倍的时候，当体内储存的气到达一定的上限后，会转为呼气大于吸气的模式?”

    ……

    三人在这片黑暗中你一言我地假设着可能的结果。

    “……如此一来，这生物可能有一个如气球一样可以涨得很大的器官。”思索后又补充道：“不是肺，应该与胃类似，但也得非常大。”

    “可能都不对……”少年笑哈哈地指着中年男子说：“你看看我师父，他不也是尝试过么，也没见肺憋得有多大啊，只是脸憋紫了而已……”

    “哼……丑小子。”中年男子指着少年轻声骂道。

    “也许你师父是个会漏气的人呢……嘿嘿嘿”摄像头小声揶揄道。

    中年人扭过头去，不作置评，继续讨论道：“确实并非真的必须有一个过大的储气器官，我们只测试的是它有关呼吸的神经反应时间。而根据我的切身感受，若是如此长久地呼吸下去，不过是呼气的力量与速度与吸气相比有较大的差异，气体呼出与吸入的量并不会有过分的不同，总体必定大约相等。”

    “否则的话这将个此生物的一大缺陷，会成为他们生存的障碍的。”

    “然而并不相等，差了有17%……”徒弟顺手一算，将数据展开，推到中年男子眼前的屏幕上道：“大约有二升，相当于四瓶水的量……”

    “这小黑胶带还有这种功能?”师父摸着上嘴唇上粘的黑色胶带，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曾经属于专业医学实验的顶尖货，不要怀疑祖辈们的储藏与发明。”摄像头摇了摇头道。

    徒弟眼神怪异地看着师父，先看了看胸口，又看了看小腹，最后目光落在了屁股上……

    “可能是我结束后休息时呼出来了。”师父狡辩道。

    “不，你没有呼出来。这个数据是实时的，那四瓶水你到现在还没有呼出来……还在你的肺里。”

    徒弟调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数据表在师父的显示器上：

    总吸入量：25.34L；总呼出量：23.59L；差值：+1.75L

    总吸入量：25.37L；总呼出量：23.59L；差值：+1.78L

    总吸入量：25.37L；总呼出量：23.61L；差值：+1.76

    徒弟在用数据说话。

    师父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用力长吸一口气，这数据还真是随时间在变化。最后面那一列临时标出的+1.7L的差值，看得师父心里发慌。这么多的气，都吸进了体内再也没有出来?不禁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心脏与肺，看还在不在。

    还在。

    “它只粘在鼻子上，可能没算嘴里的。这就是误差的来源。”

    “不，他一定是算了。不然这件东西还有什么用呢?如果是残次品，不会被刻意留存在这座仓库的。”摄像头摇摇头又扬起头，中孔红光幽暗。

    “是算了用口呼吸值的。”徒弟又用文字说话，给以了确定的回答，将[呼吸胶带]的使用说明书推给师父。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

    本品亦可配合相应软件，监测口鼻的呼吸数值。

    师父又摸摸鼻子下的胶带，有点不敢相信。猛地捏住鼻子，用嘴也大口吸气，又吐气。

    总吸入量：26.44L；总呼出量：24.71L；差值：+1.73L

    总吸入量：26.49L；总呼出量：24.71L；差值：+1.78L

    总吸入量：26.49L；总呼出量：24.74L；差值：+1.75L

    还真的可以啊。不过这东西不够科学啊，我又没朝着鼻子吹气。想着便撅着下嘴唇对着鼻子吹气。数值依旧抖动?

    师父看着屏幕上抖动的数值越发慌乱，这接近二升的气去了哪里呢?

    师父手不停地顺理着胸口的气安抚自己。

    自己没事……自己没事……自己没事……

    “哪里有四瓶多的气，最多三瓶半……”师父手按在数字之上。

    徒弟偷笑着假设道：“也许，不，也只剩一个可能了：是老师放屁的时候排掉了哈哈哈……”

    说完偷笑变成的大笑。

    摄像头也跟着大笑起来，抖动不已。

    “不可能，我肠胃很好的，而且这段时间绝对没有放屁……”师父说着，用手敲敲凳子示意小子不要太张狂。

    徒弟识趣得停了笑声。

    不过摄像头可不在意这些，一个人继续大笑，同时还起哄道：“或许真的漏气呢……”

    “小鱿啊，不要太舍不得钱，还要爱惜自己身体啊！我们这研究所可就剩你们么这几个独苗了啊。

    “我记得你曾经得过痔疮，小心复发了啊。”

    “是真的吗?”徒弟当下向着摄像头问道：“我是指，后面这件事……”

    摄像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点了下头，又摇了一下头道：“不过按照那种治疗方法，这种病是很难复发的啊。不太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

    “气究竟去了哪里了呢?”

    “要不给师父在屁股上再贴一片[呼吸胶带]，重新测一次?”徒弟小声的在摄像头边提议道，但没有人回应。

    “或者可能是通过毛孔散发出去的?”师父自己随意地说道。

    “刻意地呼吸时，虽然真有点憋得慌，有关呼吸的器官与肌肉也是很是紧张，但事实上，部分身体有一刹那却有一丝……格外的舒畅感?有种……上肢?或是下肢?部分毛孔开合呼吸的的奇妙感觉?”

    师父他坐在黑暗中，显示器的强光只映在他的脸上，身躯隐没在黑暗中。他已合上双眼，呼吸平稳无声，显示器上有关呼吸的数值均衡地穿梭抖动，缓慢地增长，他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感官回忆里……

    “差值又在增长……”徒弟把数据拿到摄像头面前，那个差值在微弱的闪烁。

    +1.78L；+1.75L；+1.78L；+1.75L；+1.79L；+1.76L；+1.79L；+1.76L；+1.79L；+1.76L；+1.79……

    徒弟又把数值翻转成曲线图。那条绿色曲线，从一开始有一个相当陡的坡度，那时应该对应师父在模仿呼吸的时候，而且这个陡坡颤颤巍巍参差不齐忽上忽下爬得艰难拙劣，大约有十五分钟;之后是一段上下波动微小不可见的s形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粗一点的直线，有个别一两次，突然在粗线上突起了一根尖刺继而却又落回原位，那个原位也已高于0的水平面，高高地平躺在“1.75L”那个位置，这是刚才休息时的部分;不曾想到，现在它又有缓缓升高的趋势，而且不似开始时那般艰难拙劣，但那本来平直波动的s形曲线被拉长伸展开来，这是因为呼吸被拉长的缘故，但曲线在这个过程中，却又悄悄地仰起了头颅，以s形线忽高忽低地攀爬往着屏幕的右上角进行……

    “看，是动了的，差值在涨了……”徒弟紧张地举着平板，手一直在抖，五指簇点在屏幕上，忽然张开，曲线被放大到一个夸张的程度，那条表示师父肚子里储存气量的线，已然已经与+1.75L的参考线分离，似是向上缓缓求索而去，徒弟又将时间的间隔在曲线图缩小，这条线骤然陡的清晰起来！

    “这有没有危险?”徒弟问道。虽然身体没有出现异常，但数据也不会骗人。

    “快！快！去叫醒你师父……”摄像头不停地扭头摆动，在敦促徒弟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