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凄苦，满头白发的姥姥临终前，看着疯癫的母亲与还年幼的自己时那种不舍，遗憾与怜惜，还有那死后也无法合拢的斑驳的双眸深深震撼了她：“我们沈家女儿皆多情，可惜红颜薄命，生不逢时，难遇良人。如今我与你母亲皆为情所困，抱憾凄苦终生，你小小年纪便习那绝情寡欲有悖人伦之术我自是万般不舍的，但是你母亲已落得如此境地，她的后半生也只能劳你照顾......若此术真能阻止我们的悲剧在你身上延续，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月儿，苦了你了......”

    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起伏的气息，商月落重新恢复往日的沉静，没有再挣扎。

    司徒青衣感受着怀中人儿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原本满是笑意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阴郁。

    角逐既已开始，又岂能容得她全身而退？

    低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后，便松开了手，随后懒懒开口：“我带你下去走走。”

    说罢，伸手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随手拿起马车内一件折叠得十分整齐的纯白披风，轻柔地替她披上并系上带子，最后把那披风的帽子也给她戴上。

    刚一下马车，商月落便生生打了一个寒颤，那扑面而来的寒意夹着细细的雪花令她情不自禁缩了缩，直至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而绿珠一看见商月落下来，马上兴奋地跑了过来，那雪团拖着圆滚滚的身子也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

    “小姐，这件披风你穿着真好看。”绿珠伸手摸上披风上那白白的狐狸毛，那柔软的触感让她赞叹不已。

    “绿珠，慕容城主家的东西自是不俗。”司徒青衣含笑出声，但是一想起那家伙一脸欠揍的模样，一张俊脸又阴了下来。

    一想起那日在城外送别的情景，绿珠便忍不住捂着嘴娇笑出声。

    这慕容城主一路从别馆送他们，不，应该是送小姐，一路送到城外十里地，若不是封侍卫及萧千户苦口婆心拦着，看那架势还得继续，这慕容城主一路上拉着小姐依依不舍，让小姐考虑留下，他天璇城风景优美，四季如春，人杰地灵......

    那情真意切的样子差点就把她绿珠给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如果不是因为小姐更重要，她都差点就应承了。

    最后在司徒青衣凌厉的眼神警告下，才又千叮万嘱她们主仆二人他日若在天玑城冷得受不了或者受了委屈，就让她们马上回天璇城，他们天璇城的大门永远为她们主仆敞开，别馆也会一直为她们空着........

    看着笑得一脸不可自抑的绿珠，又看到司徒青衣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商月落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声了，方笑着对绿珠说道：“好了，绿珠，赶紧回去加件衣裳才准出来玩。”

    接到自家主子警告的眼神，绿珠马上会意，俏皮地吐了吐舌，便乖乖巧巧地去加衣服去了。

    那雪团倒也有趣，看看绿珠，又看看商月白，最后看着脸色不善的司徒青衣，“喵呜”的一声便追着那绿珠去了。

    忘川谷中，断情崖边。

    商月落静静地站在崖边，怔怔地看着那深不可测的悬崖，悬崖半空白色云雾缭绕，那如仙境一般的景致让人完全忽略了悬崖的高度，团团白雾偶尔顺风漂浮到崖边，仿佛待人一踏上去，便能马上腾云而起......

    崖边几棵高大的松柏在这寒气凛然的冬日里竟然更显葱郁，饶是最凛冽的寒风，最轻柔的雪花也没能让其稍稍折腰，那不屈不挠的倔强风姿在这遍地的苍茫中显得突兀又醒目。

    “在想什么呢？”看着仿佛随时都要驾云迎风而起的人儿，司徒青衣悠悠开口。

    商月落回过神来，回首冲着司徒青衣淡淡一笑，那笑虽淡若无痕，但硬是穿透层层阻碍直达了他的内心最深处，虽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却又是那么的动人美好。

    “我在想，这里为什么叫忘川谷。”难不成这悬崖底下便是忘川彼岸？

    司徒青衣走进商月落，拉出她那藏在厚厚披风中却依旧冰冷的双手，放入自己温暖的手中，朝那崖底瞥了一眼，似乎不太感兴趣：“传说这崖底下是一条河的源头，那河的名字便叫忘川。”

    “这倒也有趣......”商月落来了兴致，原来忘川河真的存在，这崖的上空自是天堂，那这河尽头是不是地狱？

    司徒青衣用力握紧掌中那冰冷而又柔弱无骨的葇荑，笑着问：“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天的想的都是些什么？”

    “我想什么重要吗？”商月落头颅微偏，眼底有些迷惘，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些什么。

    司徒青衣一怔，随即又笑了，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于我而言，当然重要。”

    商月落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男子，心中纵有波澜但也不能放任，她自知无论是身份还是立场，她与他都不是一类人。

    即使偶有交集，那也是蓄谋已久的。

    或许......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此念刚起，母亲痴傻的容颜竟刹那浮现心头，商月落垂下眉眼，掩住嘴角掠过的一丝冷意，人与人之间又有何不同！

    就如她父亲，想当初也是打着如此深情款款的幌子，赢得了母亲的真心，但是一旦不爱了，还不是弃之如履；还有她姥姥，风华绝代，名满江南的第一才女，家世容貌无可挑剔，却仍是不得善终......

    而她商月落又何德何能？转念之间，她的心又冷了几分。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动机本就不纯。

    “我们回去罢。”商月落淡淡开口，想抽回那双被司徒青衣放在手心上的双手，奈何他却不肯放手。

    司徒青衣看着她冷淡的表情，眼底有些复杂，这倔强的人儿总能带给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和滋味。

    “也好，这儿风大。”良久，司徒青衣才缓缓开口，松了手，但是只松了一只，另外一只仍被他紧紧握住，并慢慢地由紧握变成了十指交缠。

    商月落刚想说什么，但是司徒青衣已牵着她慢慢往来时的路走去。

    这一路很短，但是商月落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好久好久。

    走着走着，突然远远便传来了绿珠惊恐的尖叫声，司徒青衣面容一凛，而商月落则脸色大变，挣脱司徒青衣的手便往那方向跑去。司徒青衣无奈，只得跟在身后。

    一到营地，纷乱嘈杂已经停止，只见绿珠抱着雪团站在那里惊魂未定，卫涯站在一旁轻声安抚，而他身后的两个侍卫则架着一个黑衣人正等候安排发落。

    看见司徒青衣和商月落回来，众人纷纷恭敬侍手而立。

    绿珠则马上奔到商月落身边，模样有些委屈。

    商月落看到绿珠安然无恙，也终于放心。

    “怎么回事？他怎么跑出来了?”司徒青衣看了一眼已然昏迷的黑衣人，阴鸷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卫涯赶紧解释:“是属下等失职，没有看管好他，让他跑了出来，惊吓到了绿珠姑娘。”

    害怕司徒青衣责难众人，绿珠赶紧结结巴巴地开口：“城.....城主，这都怪我。我刚刚到处乱跑，然后在那边营帐发现了他，想着他之前差点杀了我家小姐，一时气不过，便想拿鞭子吓唬他一下，谁.....谁知道他便突然疯了似的，追着我跑了出来......”

    想起刚刚黑衣人那发疯扭曲的可怖脸庞，绿珠脚下依旧软软的。

    商月落看着绿珠，好气又好笑，却又狠不下心来责备。

    “卫涯，多派两个人看着他，可能是吃了莫愁姑娘给的药，才会这样。”司徒青衣略一沉吟，道出黑衣人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是，城主。”卫涯闻言一怔，但是很快领命而去，而余下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将商月落主仆送回马车后，司徒青衣走到一处营帐旁，而卫涯早就在那里候着了。

    “今日之事如何解释？”司徒青衣负手而立，淡淡开口。

    卫涯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请罪:“城主恕罪，属下已经问过了那两名负责看押的侍卫，他们说当时听见帐篷外有异响，怕有闪失，便出去看了看，不曾想就在这时候绿珠姑娘不小心闯了进去，不知怎的惊到了那杀手，惹得他如此狂躁不安.....”这杀手自从神志不清后便一直都像个三岁小儿一般，从未如此失控过，所以平日里也只是派两个人随便看着......还有，莫愁姑娘什么时候给过药这杀手？

    “起来罢。”面对卫涯的疑问，司徒青衣没有戳破也没有解释。

    他抬首看看天空，雪花越来越密，天色也越来越暗沉，“再过两日便到天玑城了，而这一路马不停蹄，大家都已经很疲累了......但是今晚.....怕是无法睡个好觉.....”

    这一路上过于平静，让人不得不防.....那些人处心积虑那么久，怎么可能笨得让他如此轻易的回到城中，那里是自己的地盘，要想再次下手，只怕难了。

    还有今日那被俘杀手突然发狂之事也是蹊跷......难道一切真是个巧合？

    卫涯又是一愣，立马会意，这几日一路只顾着赶路，竟放松了警惕:“城主，属下马上去安排。”

    卫队经过连日奔波，精神高度紧张，现在离家近在咫尺，很多都已经放松了下来，如果此时杀手大批来袭，定会被杀个措手不及，暗卫虽在附近，但是接到信号赶到这里，也要时间.....

    如此一想，卫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得赶紧加强布防，还要提前通知夜夙做好准备，尽快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