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白郡郡城东北，巨岩之上，两头大妖盘踞。

    一头尖齿猛虎，体大如象，周身杀气凝结如同利刃。

    猛虎头顶，落着一只三足金蟾，每次鼓动肚子，都吞吐出五彩之气。

    巨岩之下，熙熙攘攘，摆摊叫嚷，宛如闹市。

    但聚在此地的，并不只有人型，还有各般妖物鬼魅。

    九华与阴司酒全身黑袍，一样的乌巾蒙面，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阴司酒撇了一眼巨岩之上的两妖，低低说道：

    “瞧见没，那就是东雄山五大妖王中的两位，虎型的是风云锦，金蟾叫戏清流，都是七环的大圣，比乂司空还高一重境界。”

    九华抬头去看，猛然间似被巨锤凿胸，喘不过气来。

    阴司酒连忙翘脚，将他的头摁了下来。

    “别直直地盯着，收敛些，感受一下七环的压力就好。”

    ……

    临近渡劫的乂司空，又身怀百十颗本相石。这样的消息散布出去，就如老迈昏聩之人，怀抱黄金，步入闹市，引得无数人觊觎。

    或是久住附近，或是碰巧经过，诸般窥视者闻着腥味都来了。白城周围已然遍布各家各门的爪牙耳目，他们都想着分一杯羹。

    乂司空得到消息晚了，没有及时隐藏，如今已被密切关注着。他困于城中，就算有逃命的法器也已插翅难飞，想走也走不脱了。

    虽山雨欲来，但迄今为止，尚无一家率先出手。

    就算打的过乂司空，得了好处，又会成为新的众矢之地。何苦冒这个头，逞这个能呢？

    因此一干人等，达成了默契的和平。

    如此天时良机，就促成了修行者之间难得一见的黑市。

    这黑市可遇不可求，只有大量修行者聚集，且没有爆发冲突之时，才有可能出现。

    开了这个场子的，就是东雄山的两尊妖王。他们本相毕露，将境界显露在外，就是为了震慑宵小，让不守规矩的家伙放老实些。

    只要有信心胜得过两妖王，尽可一试！否则，乖乖的不要捣乱。

    两妖并不是爱做什么秩序维护人，而是有利可图。

    巨岩之下，被画了一个大圈，需要向妖王们的下属献上贡品之后，才准许进圈交易。

    圈内禁止打斗、偷窃、争执、诓骗等事，违规者一律格杀。

    这里所有人遮掩容貌身形，非人的妖物鬼魅也大大方方地穿行其间，这里只要守规矩，就不用担心危险。

    本相石、法器、天材地宝、邪异物品等等，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就连类似于灰教金蛊的独门圣药，也有人叫嚷售卖。

    如此奇景，宛如梦幻，让九华觉得不甚真实。

    幸亏有阴司酒这个富婆帮着缴纳供奉，不然自己都不知要如何进来。

    “怎的入道修士还要用金银啊？”

    此言一出，就收获了阴司酒鄙夷的眼神。

    “又不是成仙飞升了，说破天也还在人间混。你以为都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座诸位可能都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不过这里花钱能买到的东西终究是少数，很多需要以物易物。”

    九华点头表示真的长见识了。

    “咱们两人莫要离的太远，一有变故，优先逃跑。”

    这话阴司酒来前已经说了数遍，却又一次小声叮嘱，显然需要非常小心。

    有一说一，九华还是比较紧张的，不自觉的用手牵住了阴司酒的袖口。

    阴司酒一怔，停下了脚步。

    九华不知缘由，见她停了，也即止步。

    “自家产的蛇蜕，来看一看吧，绝对药效强烈！”

    边上正巧是一只金环大蟒，摆摊卖蛇蜕。它见两人停步不前，还以为来了生意，口吐人言，倒像寻常商贩似的。

    九华见状，觉得有些好笑，还没乐出来就被阴司酒拉着走了。

    走出几步，她才在九华耳边说道：

    “妖物境界达到四环仙师，才能开启灵智，口吐人言。别笑人家，惹的记恨。圈内它不敢动手，小心它盯上你，追到圈外去。”

    九华再看向眼前的繁华景象，不由得脊背发凉。

    不是说日光州偏僻吗？怎么来了那么多妖魔鬼怪！

    两人又看了看本相石和法器，出售这些东西的很少，而且大多是一环，偶尔才有二环的，二环之上根本没有。其中所藏本相都已注明，一目了然，非常方便。

    “二环懒惰本相的竹扇。”

    阴司酒终于看到一件自己能用的东西，拉着九华凑了上前。

    货主是个人型，真的是不是人，就不清楚了。他全身披挂着夸张的戏服，脸上带着唱戏的面具，连头上都有帽子挡着，伪装的很全面。

    阴司酒粗着嗓子问道：“这柄扇子你打算怎么交易？”

    “以物易物。”

    货主的声音低沉嘶哑，也似刻意伪装的，听不出来男女老少。

    “同阶的二环本相石，或者一件二环法器加上一枚一环本相石。”

    看来本相石的价格要比同阶的法器要高啊，也是正常，本相石能做成法器，法器却变不回本相石了。

    这个要价很合理，但显然阴司酒是付不起的。

    九华牵过阴司酒的手，藏入袍袖之中，在她手心上写。

    我这，二环。

    九华身上正有枚二环仇怨本相石，是准备替换出杂念，炼制法器用的。如今阴司酒见着了心仪的物品，自己甘愿将之让出来。

    阴司酒在九华手心也写。

    不必。

    她开口道：“阁下要的有些多了，讲价吗？”

    “呵呵，行情价了。不贵，不贵。”

    那人像小孩子耍赖一般，摆了摆头，说话的语气却正经起来：“见着能用法器是一种缘分，这种缘分可是不多的，要珍惜啊。”

    “如果用钱买呢？”

    那人略一思索，像擦东西似的，双手伸出十指。

    “十万两。”

    九华被这个数字惊呆了，他这辈子见过的银子加起来也没十万两。比如苏日卿那般的富户，全部家产有几万两就不错了。

    突然感觉身上的本相石变重了……原来比起阴司酒，我才是有钱人啊！

    阴司酒一笑，牵着九华就要离开，却没拉动他。

    “这东西我要了。”

    九华不理会阴司酒的拉扯，从袖子里取出二环仇怨本相石，交在那人手中。

    “嗯……确是二环，该你们验货了。”

    九华一推阴司酒。

    她上前了，却并未拿起竹扇，而是将本相石要了回来，又还给了九华。

    “不换了，走吧。”

    九华又将本相石交了出去。

    “换。”

    “哈哈，真有意思。”

    那人笑了，笑的很童真，就像个孩子似的。

    “两位到底要不要？”

    “要。”“不要！”

    两个相反的回答，几乎是同时说出来。

    那人笑的更开心了：“你们到底谁说了算？”

    九华迈前一步：“本相石是我的，我说了算。”

    阴司酒也迈前一步：“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造化。”那人拍手鼓掌，“好久没遇见那么有趣的事情了。”

    三人的动静大了一些，引来了巨岩之上两只妖王的注意。

    一道雄浑无比，极具杀意的声音，凭空直接在三人身边响起，从八面一齐传来。

    “休得争执，再有违犯，直接处死。”

    一言止争。

    九华与阴司酒低声交谈起来。

    “你留着自己用，我不要。”

    “给你一样。”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不也花你的钱吗？”

    “我是东家，花钱是应该的。”

    “那就当我送给你了。”

    ……

    那人看看九华，又看了看阴司酒，戏谑的说话了。

    “我有个主意，你们愿意听吗？”

    两人停止了交谈，一齐看了过来。

    那人取出三枚骰子。

    “你们一人一次比点数，凭运气决定听谁的，如何？”

    “好。”“不好。”

    又是两个相反的回答，又是几乎同时说出来。

    九华同意，只因为自己气运好，大概率能赢。

    因为同样的原因，阴司酒坚决反对。

    “哈哈，两位真是对妙人。”

    那人略微沉吟，说道：“这样吧，我来和你们赌。赌赢了，本相石换法器，赌输了，法器白送。”

    “好。”“好。”

    “呦！怎么这次，你们反到说的一样了。”

    那人一转手里的骰子，语气极为自信：“你们可要想好了，虽说看上去这个赌我很吃亏，但我敢提出来，就还是有些信心的。”

    阴司酒也极为自信，笑道：“凡事总要有个结果嘛，我同意了。”

    要扔骰子的行为，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咦？这怎么还赌上了？”

    “赌什么？哪里有赌？”

    “玩骰子赌法器！大手笔啊，真新鲜！”

    ……

    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

    那人嘻嘻一笑，先掷骰子。

    叮、叮、叮……骰子在碗中转了一圈。

    三个六。

    “哈哈，十八点，承让了。”

    阴司酒有些生气了，这绝对有问题啊！莫不是出老千！

    她刚想怒斥，忽的想起来刚被妖王警告，只能咽下了这口恶气。

    九华几乎是必输了，不过无所谓，输了也不亏，自己本就是想换的。

    他拿起骰子，随手掷在碗中。

    可能力气大了些，也可能骰子使用太久了

    一枚骰子撞在碗沿上，忽然碎了。碎片飞出来，将另外两枚也击碎了。

    碎片诡异的全部向上！

    三枚骰子……

    掷出了六十三点！

    周围整个嘈杂起来，议论纷纷。

    “出千！”

    “这绝对用本相了吧！”

    “骗子使诈到如此明显的地步！”

    “妖王！这里有人行骗！”

    ……

    巨岩之上，金蟾戏清流，口吐人言，其声如若战鼓

    “他没用本相或者法术，全凭技艺所为，算不得作假。”

    虎妖风云锦，也说话了，声动山林，威风凛凛，洪亮至极。

    “哈哈，看不出来啊，小鬼你练过多久了，这一手蛮厉害的嘛。”

    两位七环大妖的话，像一颗巨石砸起水花，围观者哄闹起来。

    “肃静！”

    猛虎一吼，全场安静，落针可闻。

    “不过是赌桌上的技巧，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散了，散了！”

    围观者退去，不敢在滞留原地。

    九华两人对面，那人死盯着裂成一碗的骰子，许久都没说话。

    阴司酒失笑：“怎么，不认账嘛？”

    “愿赌服输。”

    阴司酒得了竹扇，喜不自胜，赶紧拉起九华，离开了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