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威慑
小山县城内。
苏日卿正在府中料理着几名兄弟们的丧事,九华前几日便与他商量着办了。
这几人没有家属可以安排后事,全靠苏日卿和九华帮衬,置棺停灵,买了坟地,安排丧葬等事。
苏家老太爷虽不喜儿子与这些人交往,但既然人都死了,也不必再说长论短。对于儿子葬友的仁义,他也表示认可,因此私下里给予了苏日卿不少银钱,准他为这些朋友风光大葬,以全弟兄的情分。
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九华又突然失踪,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苏日卿头上,他忙前忙后,一脸疲惫。
此时房丫头着急忙慌地前来禀报,听罢,苏日卿怒拍桌案。
“这个昏官,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因为现场发现了九哥一把沾血的短刀,就认定了九哥杀了桑杰,还把城外东南西北这许多死命算在九哥头上,哪有这样办案的!”
房丫头哭哭啼啼的,眼睛都肿了:“衙门的人还说九爷杀了姑娘,这怎么可能呢!姑娘的身子我都查看过了,一处外伤都没有!我问仵作,姑娘是如何没的,他也说的支支吾吾。”
苏日卿冷哼一声:“出了那么大事,这糊涂官怕了,想快些解案,胡乱着就判了。哼!我偏不能让他如愿,等丧事办完,我就带着状纸去郡里告状!”
“对,上告!姑娘不能这样死的稀里糊涂,九爷也不能蒙此不白冤屈。”
说完话,房丫头又掉着泪,呜咽起来。
苏日卿被吵的心烦,但又不好喝止,这可是九哥托付的人,只得好言劝慰。
两人正在说话,忽有家丁进来:“三少爷,不好了,酒鬼刘带着两人,跑来要账了。”
“要账?”苏日卿大惑不解:“要什么账?”
“他说少爷的兄弟们欠他的银子,如若不还,就不让葬礼好办,棺材都别想沾土。”
苏日卿抓起茶盏,怒摔了个粉碎。
“这群臭无赖的,这是瞧兄弟们落难亡故,九哥又被海捕,来欺负我人单势孤了!呵呵,好杂碎,苏三爷正愁火气没处撒呢!”
“叫他们来我这!”
家丁犹豫了:“三少爷,这样好吗?要不要告诉老爷子?”
“老爷子平常只与生意人打交道,不善应对这些混账,听我的,让他们来!”
“是。”
家丁下去了。
苏日卿眼珠转个不停,揪过房丫头,一阵耳语。
……
少时,酒鬼刘腆着肚,昂着头,一步三颤地走了进来。后面两人,一个是膏药陈,一个瘸腿孙,一样没个正像,吊儿郎当,摇头晃脑。
此三人都是在城中各占了几条街的恶棍,各养着十几二十号痞子,平日里讹诈商户,欺男霸女。酒鬼刘的主业是偷盗、膏药陈的主业是放债、瘸腿孙则霸占着骡马市,都是人憎鬼嫌,走到哪都臭块地的人物。
他们平日里虽作威作福,却也没少受到九华等人的打压,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近些日子,听得仇人暴毙,九华又因杀人罪被海捕,好不开心,气色都好了不少。眼见着苏日卿人单势孤,三人商量着想来讹诈一笔,解解心宽。
进了堂中落座,枯坐了一刻钟,别说没看见苏日卿,连杯茶水都没上。
酒鬼刘恼了,叫嚷道:“苏家还说是什么商贾世家,接待人怎么这样散漫!”
膏药陈站了起来,随声附和:“就…就是!连个人都没有,都死了不…不成!”
他为人口吃而不能流利的说话,偏巧还碎嘴,开口就不停。
“苏…苏小三呢!赶…赶紧,滚…滚出来!”
“怕了不…不成!”
“陈大爷我…我属膏药的,沾上了,就别…别想跑。”
瘸腿孙本就待烦了,听着他这话,更加闹心,将他拽回了座位。
“稍安勿躁,苏日卿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出来,咱们找苏老头说去!”
此时,后堂一声咳嗦,房丫头搀着苏日卿出来了。
苏日卿满脸病容,发丝杂乱勉强拿头巾包着,只穿着里衣,外面搭着披肩。
他满身药气,好似病入膏肓的样子,一步一咳,一咳一晃,一晃就要倒,靠着房丫头搀扶,才勉强走动。
酒鬼刘瞧着,忍不住发笑:“苏小三,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我还不信。呵呵,如今看你这样儿,也要归西啊。”
苏日卿落了正座,长喘一口气,才道:“医生说我气血上撞,伤及心脑,药石难救……咳咳,已是时日无多了。”
膏药陈闻言大悦:“造化,你…你们哥们真义气,死也死的齐齐整…整。”
瘸腿孙一摆手。
“既然你都要死的人了,我们也不和你废话。你既要料理邱深、潘二他们的这些人的丧事,就也请你了一了,他们生前的欠债吧!”
“欠债?”苏日卿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我这些兄弟最是乐善好施,如今人既然没了,我做主,你们欠的银子不用还了。”
“啥?”
“苏小三,你耳朵也不好使了吧!”
“谁欠谁啊!我们还…还钱?我们还…还…”
苏日卿不等膏药陈说完,插话打断:“实在要还,我也不好拦着,你们将那些钱置办些纸人纸马、金银冥钱,下葬的时候一烧也就算了。”
膏药陈有话说不出,憋红了脸:“烧纸?去你…你…”
苏日卿一笑:“去扛招魂幡,是决计不成的。我的这几位兄弟虽无子嗣,只是你年纪实在太大了,不合适。”
膏药陈怒极,还要分辨。
瘸腿孙连忙将他拉住了,说道:
“苏小三,你莫要和我们斗嘴扯皮,你弟兄欠我们三个,每人八十两银子,你若不出这钱,我们就往死人要!让他们光溜溜的走,别想穿着衣服埋。”
苏日卿咳嗽了一声,房丫头贴心地将他扶了起来。
“说欠钱就欠钱啊,空口白话也没有凭证。你去我兄弟棺材前,分说一番,他站起来,应声了,这钱我就给你。”
酒鬼刘冷笑:“还是等你死了,自己去和他们分说吧。”
“要凭证?呵呵,给你!”瘸腿孙说着朝膏药陈使个眼色。
膏药陈奸笑着,往怀中一摸,摸了又摸,脸色僵住了。掏掏左袖,又掏掏右边。
“你干什么呢,把借据拿出来啊?”
“没…没了。”
三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找着东西。
苏日卿没看懂,这三人是什么路数,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也不说话,微微咳嗦,任由他们讨论。
良久,酒鬼刘才说道:“借据忘了带,上面有你兄弟们的指痕还有三老做证,你若不信,咱们请官面上查证。”
“不必了。”
苏日卿微微一笑:“膏药陈的名声,谁没听过。久做放债的生意,弄个假借据出来,也不算很难。”
“既然你将话挑明了,那我们也不必打哑谜了。”
酒鬼刘凶相毕露,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就是来讹你的,这钱你给也给,不给也也得给。不然我们就带人去丧事上闹,你这些兄弟别想死的安稳。”
“人死灯灭,非要闹事儿,太不讲道义了吧。”
“道义?呵呵,道义是活人讲的。”
“也是……”苏日卿笑着,颤巍巍地走近:“活人讲,死人就不必了。”
他越走越近,话没说完,从搭着披肩里,掏出一柄单锋匕首,直接攮进了酒鬼刘的裤裆里……只是刺破了裤子,未伤着要害。
苏日卿一手抓住酒鬼刘的肩头,另一只手用刀背上挑,紧贴着鸡脖子。
膏药陈和瘸腿孙,没想到苏日卿会突然发难,吓得后退了两步,
酒鬼刘冷汗直冒,不敢有一丝激动。
“苏小……苏三爷,冷静!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这条烂命值不得让您背上官司!”
苏日卿顶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平静如水地说道:
“我没想把你怎么着,我是告诉你……我苏日卿已是残命一条,做事自然没有顾忌,你得让着我才行。”
“是!是!是!”酒鬼刘连连点头:“您说什么是什么!”
苏日卿微笑:“你们想要钱,简单,真闹起来,也容易。不过想清楚了,要不要和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玩命。”
“不敢,这都是别人教唆的,我姓刘的本分的很。”
“哼,杂碎。”
“是,苏三爷说的是,小人是杂碎。”
苏日卿收回了刀,一推酒鬼刘的肩头,差点将他推倒。
“滚吧,我这没有茶水给你们喝。”
三人踉跄着走了,走出院落,还传来一阵交谈声。
“这就是个疯子啊。”
“病成那个糟样,还贴身带着刀子!”
“真…真成!就是不…不要命的。”
……
等着三人彻底走远,苏日卿松了一口气,将匕首嫌弃地扔在了地上。
房丫头拍手叫好,一脸崇拜:“少爷机智!三爷威武!那个酒鬼刘平日里蛮横至极,刚才吓的和只鹌鹑一样。”
苏日卿回了座,淡淡一笑。
“九哥说过,这些人只是装凶扮狠,吓唬老百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付这种人,他们恶,你就要比他们还恶,他们狠,你就要比他们还狠。他们见我都要玩命了,哪还会有胆量呢。”
“所以还是少爷你吓唬的好!”
“我其实没吓唬他。”苏日卿冷冷地说:“刚才他若不服软,我真会翻手一划,让他鸡飞蛋打,老无所依。”
房丫头羞红了脸,娇滴滴地嗔道:“少爷,你在瞎说些什么,鸡飞什么的,太脏了。”
苏日卿一笑置之。
……
酒鬼刘三人出了苏府,还是骂骂咧咧,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巷子。
“刘哥放心,我…我回去再做个假借据,等他死了,找他老子还…还钱。”
“你说你也是,借据做了,怎么又找不见了。”
“我不…不知道啊,明…明放怀里了。”
巷口突然拐出一人,黑巾蒙面,手里抓着一张字据,开口道:
“借据在我这。”
三人一齐望去,瞧见来人。
酒鬼刘上前,问道:“阁下哪个道上的,为何藏头露尾,蒙面见人。”
“酒鬼刘啊酒鬼刘,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来人走进几步,取下黑巾,正是九华。
……
时间回溯,九华与阴司酒进城之后,探明了海捕之事。又到停尸的义庄,几番查看,唯独寻不见花梨儿的尸身。
想来苏府,找苏日卿询问,正巧遇见了酒鬼刘三人前来讹钱。
借据是阴司酒用了“罚没”,无声无息的偷出来的,一起偷的,还有三人的钱袋。
九华单独留在这里,等着三人出来。阴司酒得了银钱,又未被海捕缉拿,便自己先去采买物资了。
看着三人,九华面无表情:“你们三个,闹的真是欢快啊。”
三人看着九华,先是一惊,旋即见他孤身一人,又没持武器,心中顿时安稳,全无顾虑。
酒鬼刘冷冷一笑:
“九爷,你胆子不少啊,闯了那么大的祸,还敢在城里呆着。”
九华一步步走近,也是冷笑:“官家冤枉了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你们三个给我提了醒,那些个记恨我们的杂碎,会陆续跳出来,找我苏小弟报复……我得帮他挡一挡,让这世上,没有人再敢找他的麻烦。”
九华刻意压制地引动本相,手中紫光所及,那张字据被切成了粉末。
三人大惊,忽见此般神迹,不知情由。
瞬息间,九华已至,身形一晃,速度极快,挥掌拍向酒鬼刘的脖颈。
酒鬼刘仓促间,抬起双手去拦……
他一双前臂和项上人头,似被利刃切了一般,四份身子,掉落在地,血流一片。
膏药陈和瘸腿孙扭头就跑,九华追上前去,双掌一动,两个头颅也掉了。
九华解下三人头上的发髻,将头发缠在一起,手提这三颗人头……
出了小巷,步入闹市之中!
他未蒙面,迈着四方步,视线略微抬起,手拎人头,大摇大摆!
他走的张狂。
睥睨全城,桀骜自若。
来往行人,都被这般惊悚骇人的一幕吓到。
“嗯!杀人啦!”
“九华!是九华!”
“江洋大盗九华!”
“快跑啊!”
熙攘的人群,像雨天前聚集的蚂蚁被踩了一脚,乱做一团。
……
我这罪名反正也洗不清了,今天杀了他们三个,不算被白冤枉。
江洋大盗?
是了,江洋大盗。
有这般凶名在外,只要我不死,就没有人敢拿苏日卿如何。
弟兄们的丧事,无人敢来捣乱。
就算下了葬,他们的墓,别人也得绕着走。
想到此处,九华纵声狂笑,沿着正街,出了南门。
众目睽睽,竟无一人敢拦。
……
九华将三颗狗头,随手扔进了护城河里。
躲进树林,换了套准备好的衣服,将头上的斗笠压低,掩住大半相貌。
绕到东门,又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