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元辰
繁体版

第十四章 明察暗访

    当天晚些时候,接近黄昏时分,西林寺中某处客房。

    “真难吃。”

    满脸麻子的阴晴缺,正品尝着喇嘛们献上的糕点瓜果,他满脸嫌弃,咬一口吐半口,吃一个扔整盘。

    屋内一地狼藉,糕点弃地,瓜果摔烂。

    “祸事了!祸事了!”

    门被推开,桑杰被四只幽魂托举着,快步入内。

    阴晴缺淡定地端起茶盏,椅子都没离屁股,抬起一脚,将桑杰踢出了屋外。

    四只幽魂似是承受了极大苦痛,嘶叫着被震散。

    “没修养的东西,房子虽是你的,但既然我在这,你想进来,总要敲门。”

    说完,他品了一口茶汤。

    “茶还凑合,但水不行,难喝!”

    啪!

    茶盏被摔碎在门槛上。

    桑杰也顾不得理会身上的散乱,虽又气又急,还是强行让自己稳当了下来。来至大敞的门前,抬手敲了敲。

    咚,咚。

    阴晴缺翘着二郎腿,还一颤一颤地,慵懒地说:“何人叩门?”

    这姓阴的小子什么毛病……桑杰腹诽,却不敢带出样来,双手合十,才道:“卑下桑杰,有要事求见阴公子。”

    “进来吧。”

    桑杰一脸虔诚,抬脚跃过了溅着茶叶、碎瓷的门槛,趟过了糕点泥泞、烂果粘鞋的地面,来到阴晴缺身前,先施一礼,才说:

    “祸事了。”

    “出什么事了?”

    “小僧前去清查广布的行尸恶鬼,发现有一路被杀穿了。”

    闻言,阴晴缺眼中黑炎浓烈,仿佛九幽地狱的无尽苦难就在眸中,他冷冰冰地说:“那人逃出去了?”

    桑杰连忙摇头:“不,阴公子放心,那人没逃出去。是有人从外向里杀进来的,我推测是日光州刺史府来的人。”

    “这算什么祸事……”

    阴晴缺收敛了恐怖的眼神,语气极为不屑。

    “我没记错的话,日光州的刺史也才五环仙师,在这种临海边境,大魏朝廷能派什么高手来?”

    “阴公子神通广大,自然不惧刺史府来人。只是乂司空曾三令五申,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本教在这一带的隐密布置,所以……”

    阴晴缺冷哼一声。

    “所以……你这戏台搭不下去了,需要毁了这寺,以断来人线索,然后隐藏起来。”

    桑杰摆出一副过分惊讶的样子:“公子果然聪慧无比,一言就点破了小僧心思。”

    “少来,我告诉怎样才算是点破你的心思……上面说不得暴露,你却行事招摇。什么不惜杀了全寺喇嘛,也要催熟金蛊,全是幌子。”

    “公子何出此言?”

    阴晴缺表现的兴致缺缺。

    “你似是早就知道刺史府要来人,所以才提前把寺中灭了口,等着来人一到,你就毁寺藏身,真是条妙计啊。如此,就是贯彻了上面的意思,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交不上金蛊的事,也就有了推脱的余地。”

    桑杰闻言,额头冒出些许冷汗,极为难看地微笑道:“公子智慧惊人!小僧对公子的敬仰,有如东雄之山……”

    阴晴缺一摆手,打断了桑杰的恭维。

    “别紧张嘛,我说过,这不关我的事……”

    他转头,与桑杰四目相对,语气极为温和:“我的事,你用心就好。”

    桑杰被盯的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是!小僧不敢不尽心竭力!”

    阴晴缺笑了起来:“反正这破地方我自打进来就待够了,换换也好,咱们去哪啊?”

    “乃是本堂口备用的藏身处,阴公子请,小僧为您引路。”

    “走着。”

    阴晴缺一撩衣摆,站起身来,跟着桑杰而去。

    桑杰踩着地面污秽之上,每走一步,都发出粘黏之声。

    阴晴缺则不然,他脚下似踏着黑莲乌光,将厅堂间这一路上的污秽残渣,都踏做了飞灰。

    ……

    此时,在九华家中。

    花梨儿一边为阴司酒梳头,一边听着她的抱怨。

    “这两天吃的都是杂粮饭!你也不劝劝九哥!”

    花梨儿闻言一笑:“梨儿也不知道九哥哥在做什么,许是变着法为苏家三郎祈福吧?这等兄弟情深,如何劝的。”

    “他哪里是祈福,他是……”阴司酒欲言又止,改口骂道:“九哥是在糟蹋粮食!”

    “反正都吃了,既没扔,也没倒,不算浪费。”

    阴司酒嘟着小嘴:“混在一起,做的饭不好吃,和浪费了也没啥区别!”

    花梨儿不去接这一句,而是将话题岔开了:“姐姐,你长的是真美,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真的吗?”

    阴司酒闻言,喜笑颜开,暂时忘了杂粮的事。

    ……

    自从苏日卿身子好转,九华回来的就早些了。

    此刻,他正在厨房里忙活,非是做饭,而是将五谷混成坛,琢磨着献祭之法。

    他照着阴司酒的样子试过,结果桀骜本相直接将五谷斩碎……

    不过粮食没浪费,全熬粥了。

    借鉴着当地祭神之礼,试着改良了一下,结果这次更绝,直接斩成了粉……

    也没浪费,变成了杂粮面。

    这次很有进步……

    一点反应都没有,五谷还是完整的,明天还能继续用。

    “哎!”

    九华长叹一口气:没有老师教,靠着自己摸索,怎么琢磨的出来!

    自己现在就会本相的引动之法,还有一记凝实本相后的刀斩,除此外,什么都做不到。

    同样是入道的修行者,虽然自己和阴司酒差了一环,但她的术法广博精深,自己则像个废物一样。

    哐,哐……

    忽听见有人在敲院外的大门。

    怎么这个时间会有人来找?难不成是刺史府的?

    九华急忙处理好献祭等物,回望一眼,没有突兀之处,才出了厨房。

    阴司酒此刻,也来到院中,俯在九华耳边叮嘱:

    “切记!无论如何不要引动本相!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了,也别露馅。”

    完事,阴司酒便回房嘱咐花梨儿去了。

    九华将院门打开,只见一对颇为好笑的差役。

    一位,身高魁伟,准头端正,眼中斗志昂扬,腰胯三尺长剑,如俊朗少侠,却留着络腮胡子,极为不相称。

    另一位,身材纤细,只看眉眼耳鼻,在女子中都算是美艳的,却也留着八字胡、山羊须,更是别扭。

    九华强忍着笑意,抱拳施礼,客套一番之后,问道:

    “二位差官似不是本县属吏吧,不知如何称呼,又找在下何事?”

    留着络腮胡子的差役,爽朗一笑:

    “我姓厉,他姓梅,都是从别郡派来,查问妖道伤人一案的。”

    呵呵,果然是刺史府的……九华笑容更盛:“原来是厉大人和梅大人,两位上官到了,屋里请。”

    三人来至正堂落座,花梨儿端上茶水点心。

    梅姓衙役毫不掩饰地盯着花梨儿的脸,仿佛视线能钉进骨头里去。

    花梨儿被看的极不自在,小碎步紧赶慢赶,溜回了阴司酒房里。

    呵,登徒浪子……九华已有断定,心中好感全无,只是笑容不改:“两位大人,且尝尝这些糕点。”

    厉姓衙役说话了:

    “不必了,我们还有差事在身,不敢多做叨扰。希望小兄弟能讲述一遍,那日苗家所发生之事。勿要遗漏了,任何你认为重要的细节,即使觉得可能眼昏看错了,也可畅谈!”

    此人说话极有亲和力,九华不由得重看了几分。

    当下将那日苗家酒席前后事项,说与二人听,语气颇为真诚,除了该隐瞒的地方之外,毫无隐瞒。

    厉姓衙役听后点了点头,又说道:

    “小兄弟不惜当卖家资,也要为挚友做离别酒,真是好爽快,好义气。只是厉某有一事不明,小兄弟为何不请旁人,单去请这个徐老道呢?”

    九华长叹一口气。

    “不敢欺瞒二位,小人在这县中名声实是不好。若请德高望重的僧道,人家不一定答应,应下了,也会找借口不来。唯独这名妖道……”

    九华说着,咬了咬牙:

    “他是出了名的贪心小器!我预先向他索要了法器等物,告诉他,你若不来,东西我便扣下来。如此,才能保证他必不失约。只是想不到,这个妖道竟如此鼠肚鸡肠,作法害了我那些兄弟……”

    嘴上骂着徐老道,心中想着是桑杰喇嘛,九华真切的流下两行泪眼,情真意切,做不得假。

    见状,两名衙役互相一对眼神,厉姓衙役又道:

    “听说,小兄弟和西林寺有些过节?你那位姓苗的兄弟就是死于寺中僧人之手?”

    正题终于来了……

    九华拭去脸上的泪水,开诚布公地说道:“没错,我们一班人本想去偷西林寺的金子,结果被恶狠狠打了一顿,老苗伤重而亡。”

    “哦?只是一顿揍吗?”

    厉姓衙役追问道:“我看过你报案的卷宗,你在公堂上说的可是拿着钢刀,会用妖法的妖僧。”

    九华回道:“那只是我吃醉酒,做的梦而已,脑子发昏,真的假的也分不清楚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所难免。我倒很好奇,小兄弟这离奇一梦,不妨说说?”

    “净是些神鬼邪异的事情,入不得大人的耳朵。我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蠢。”

    “无妨,那就当个故事听。”

    九华又将那夜西林寺所发生之事讲了,说至躲身缸中,避开两喇嘛之时,开始扯慌。

    “过了许久,我听外面已无动静,乍着胆子出来,翻墙而逃。回至家中,惶惶不安,天明就去衙门告状了。”

    “原来如此,却是离奇。”厉姓衙役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金光,似太阳般明亮。

    “如若此梦是真,你家中既有女眷,那夜她见你仓皇而归,为何没有询问?你又为何没向她倾诉?”

    转瞬他又一笑:“当然,我说的是假如这个梦是真的。”

    ……

    这衙役问得虽凶,但于九华却没有任何忌讳,直言相告。

    “前两日春花苑老鸨等三人服药暴毙,县令老爷做主,将一应财物充公,其余人等遣散。你们刚才见得那位姑娘,走头无路,来投奔我,也只是前两日的事情。”

    从未发过一言的梅姓衙役,忽然说话了,他嗓子里像卡了痰,声音又怪又粗:“哟,想不到还是一对苦命鸳鸯,你们两个怎么相熟相知的?说来听听!”

    “咳!”厉姓衙役用力咳嗽了一下:“梅老弟,无关的事情,莫要多问。”

    厉姓衙役转头微笑着对九华说:“接下来,就剩一件事要问了。”

    “大人请讲。”

    下一刻,厉姓衙役暴起,左手一拍剑鞘,右手如电光石火,拔剑刺向九华心口。

    九华此生从未见过,有一剑似这般快,似这般朴实无华却凌厉非常。

    真如阴云被拨散的那一刻,从九天之上,刺下一缕光来,躲无可躲。

    生死存亡之下,九华全凭本能行动,记不得阴司酒的叮嘱了,一定要动用桀骜本相去挡,才又生路!

    等等……

    自己就会两招……

    一个是引动本相,聚在掌心;一个是将本相凝实在刀上,斩出……

    哪一个都来不及救自己啊!

    最后……

    九华没动!

    剑尖带起锐意之风,直接刺透了九华的衣服!

    却在触及皮肤的那刻,戛然而止,不在前刺。

    咚!

    阴司酒那屋的房门,被猛的推开了。

    ……

    原来阴司酒和花梨儿一直在扒着门缝偷窥。

    阴司酒年少,生的娇小,在前面;花梨儿年岁长些,更加高挑,在她身后。

    见到九华遇险,阴司酒不敢赌,谁知道这两位刺史府的修行者,会不会宁错杀不放过。

    她手上掐起了法诀,正要施展秘法,嘴里的字都到舌尖上了。

    阴司酒正此全神贯注之时,忽然感觉到身后被两团软物一推,门被自己顶开了,然后自己跌倒在地,手上掐着的法诀也不成了样子。

    花梨儿冲了出去,又惊又吓,嘴里不住为九华分辨,说着九哥哥人善,非是恶人之类的话。她眼里含着泪,却惶恐万分,吓的眼泪都流不下来。

    梅姓衙役瞧了瞧被撞倒的阴司酒,又看了看梨花带雨的花梨儿,咋舌:“还以为是个痴心种子,想不到是个用情不专的登徒浪子!我平生最恨这种人!”

    花梨儿想也未来及想,急为九华申辩:“九哥哥绝非登徒浪子!他对姐姐一心一意的!”

    “什么?还有个姐姐!快杀了这小子!这等败类留下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梅老弟,莫要任性!”

    厉姓衙役摇了摇头,收剑还鞘,向着九华深施一礼,爽朗而笑:“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

    九华才觉惊险,若是自己真有应对之法,仓促间难以深思,必然暴露。

    长出一口气,明知故问道:“大人此举何为?”

    厉姓衙役笑而不语,又从袖中取了枚碎银,放在了茶案之上:“这是赔偿小兄弟的衣服钱。”

    他说完话,转身就走。

    梅姓衙役,忙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出了大堂。到了院中之时,还不忘回头看着九华,恶狠狠地骂道:

    “登徒浪子!不得好死!”

    待得两人走远,九华冷哼一声:

    “这个姓梅的,什么东西,自己那样死盯着花梨儿看?还骂我登徒浪子!我干什么了!”

    阴司酒忽插话到:“那个姓梅的,是个姑娘家,不是男人。”

    “怎么可能,他对花梨儿那样无礼,怎么能是女子?”

    阴司酒邪魅一笑,指着花梨儿,现在才留下泪来,被刮花的妆容,问九华:

    “九哥你瞧,还想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九华摸了摸下巴:“看什么?”

    阴司酒冷哼一声,也不回答。

    ……

    ……

    武新利与蓝君梅出了九华的家,沿着大街前行。

    蓝君梅一路抱怨:

    “武师兄!你怎么没杀了那小子!他这种人,只会欺骗女人身子,留不得!”

    武新利爽快一笑:

    “那人为了兄弟义气,变卖家资,是个好汉子。也不是任意妄为的法外修行者,当然要留他一命。”

    “武师兄!你糊涂啊!”

    “到是你,贴了些胡子,怎么像个色鬼似的,盯着女儿家不放。”

    “她妆容画的俊俏,我当然要学学了,以后好打扮给师哥看呀!师哥觉得是她那样好,还是我现在……不是,原本那样好?”

    武新利笑而不答,转了话题:“如此看来,西林寺才是问题的根源。”

    “嗯,咱们夫妻去找喇嘛们的晦气。”蓝君梅说着,忽望向远处望去。

    “武师兄你看,城那边好亮啊?就像有灯会似的!”

    武新利看着,摇了摇头。

    “像是一大片建筑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