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高培或许还能抢救一下,这人间却不能
高培的嘴猛地张开,清雪划出弧线,朝着宋元落下,疯狂如实质在空中凝结,压垮了宋元最后一丝理智,也扎破了它鼓胀的腹部。
高浓度的荒气混合着蛔虫一样的盘遒肠子,以及巨量脓液从其中爆喷而出,像是捅爆了一个装满呕吐物的猪尿泡,所有乱七八糟的内脏四下飞溅流淌,挂在周遭的树枝上,覆盖在地面的枯草腐叶上,林子里顿时漫起了浓郁纯粹的荒气,万灵枯萎。
当然,高培也不能幸免,他满头满脸的挂满了那些秽物,浓郁的腥液堵住了他的五官七窍。
但他并不以为意,只是无声地笑着,缓慢的,认真的,如获至宝般的,捧起将那些内脏,生生塞进了嘴里。
像是一个饿极的灾民见到一锅无人看管的浓汁汤面,又或是剥开活蟹的壳,吮吸新鲜蟹膏的老饕。
食人则肥,食谷则瘦。
他开始理解这句话了,宋元说得对,这人间,本就是从堕落之中产生的。
木柴通过火焰堕落为焦炭,却提供了热量,人们相互吞噬,死者堕落成养料,却滋养着吞食者,血肉在腹中转化成粪便,却因此让人变肥变壮。
吃菜吃猪吃米吃人,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有区别,人最有营养。
活生生的吃人寻常难以见到,这是个文明的社会。
那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吃,肉体上的奴役,意志上的蛊惑,精神上的剥削,行为上的限制……
拥有利爪和尖牙的人,吞吃着无知而温顺的个体。
如虎吃鹿,狼吃羊,熊吃鱼,人吃人。
道德的表象并不能阐释疯狂的本质,一切形式的本质无不是创造堕落和腐坏。
自由堕落为囚禁,少年腐坏成老人,快乐滋养出痛苦……
最终,吃人的人从堕落之中获得了想要的东西,也就是价值。
各种各样的价值,以前人们用刀币,用蚁鼻钱衡量,现在用铜钱衡量的,用金铢衡量的,价值,最纯粹的价值,由堕落产生的价值。
文明就是食腐的,所有的律法、制度、乃至生命本身,都是为了这种食腐行为可以健康的持续,再为这样的吞食赋予合法、正当的意义。
城墙吞食工匠,农田吞食壮丁,书本吞食文人,金钱吞食商人,权利吞食政客。
是保护,是生计,也是圈养,是巨兽的胃。
乐此不疲的人啊,吞食你能抓住的一切吧!
然后向下,向下,坠入海渊深处……
坠入那最终吞食一切的,名为文明的怪物口中。
如果着天地之间真的有神明,牠们真的乐于见到这样的……人间?
一切色彩都褪去了,一切声音都遥远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高培,但是这有什么所谓呢?
此时的高培明白了一切,他看到了文明的本质。
全部心神里只剩下吞食的念头,他饥肠辘辘,急切地要填满胃口,作为这片林子中,最顶级的吞食者,他要开始这腐坏和堕落的流程了。
食人则肥,食谷则瘦。
…………
白火落尽,鬼雨盈夜。
林子里的火起了又降,在火焰和荒气的双重作用之下,这里成了一片死地,再也没有半点生机,鬼雨的浇灌,又使得火焰的声势渐消。
也正因为有鬼雨,焖燃的木头将积水蒸成一阵阵的,混着浓烟的灰色雾气,而温度的差异带来了气流的变动,将雾气吹过死寂林间,宛如死神车辇之上的帷幕。
张秀在林外看着这一切,等的心焦,于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当他摸到林子中的时候,他几乎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破溃的、奄奄一息的宋元瘫倒在地上,正发出惨烈的嚎叫,它畸形而巨大的身躯摔倒,再难被瘦弱的双腿撑起。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将它死死按在地上,头颅埋进它腹腔之中,享用新鲜血肉的食尸鬼。
张秀认出了那个进食的人,是高培,而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摸到身后不远处的张秀。
张秀的心脏猛跳着,手里的牛耳尖刀却稳定至极,这个人的画像他见到过,是辽东血夜之中杀死自己哥哥的主要凶手,甚至比丁完还要靠前。
虽然高培此时面目全非,但是仇人之间冥冥中的联系,让他还是确定,这也是自己要杀的人。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也是要弄死高培的,只不过,先给出机会的是丁完。
谁能想到,高培居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至于他做过什么,把那个刚刚还很猖狂的宋元弄成这幅模样,并且在他的腹部大快朵颐,张秀不是很关心。
但他没有着急,借着仍旧猛烈蔓延的林火缓缓观察了一圈四周,没有一个活人了,那个丁完不知道是不是也死在其中,并被烧成了碳灰。
很好,正是他需要的好时机。
张秀又悄悄摸了了几步,高培还是没反应,他想了想,收起了牛耳尖刀,这东西并不总是能杀死人的,他想起那些给他扎了个对穿,但后来还是活过来的家伙,从腰间摸出了一卷钢丝。
搞来这东西可废了他老钱,这钢丝是一种军工材料,本来的用处,是混编在攻城弩专用的牛皮弦里,那东西的弩臂有成年男人小腿那么粗,若不是用这种材料加固,根本配不出堪用的弦。
天工部有个小工,在他手底下的场子里赌,上头之后输了不少金铢,远不是他挫毛边的那点月奉能承受的,于是不得以,才用珍藏的这玩意儿来抵账,并讲述了用法。
在街头厮混许久张秀讶然,他从没想过这种玩法,正巧的是,他特别喜欢用看似寻常的家伙事儿创造出干掉对方的方法,所以欣然接受了这门生意。
当然他也很清楚,在大汉律法中,私自存有这种军工产品是死罪,为了确保安全,那个小工成为了验货的试验品,张秀也很守信的免掉了他所有的债务。
论必杀,这玩意儿可比刀子稳定多了。
前方几步的距离内,高培依然在忘我的吃着内脏,大部分东西都吃完了,已经进入了刮碗的环节,掌缘在宋元的腹腔中剐蹭,划过密集的肋骨,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嗒嗒”声,像是手指刮过密不透风的竹栅栏。
张秀深呼吸了几下,将钢线绕出了一个很大的活结,随后猛地扑了出去,直接套住了高培的脖子,伸出脚狠狠地跺在高培腰后,双手死命用力拉扯,手背上爆出狰狞的青筋。
高培全身心都放在吃东西上,没料到这来自背后偷袭,一刹那嘴里所有东西都喷了出来,吃力的发出赫赫的声音,双手胡乱挥舞着,但却抓不到身后的张秀。
只要被踩住了后腰,没有人能翻过身来,更何况脖子上还有一根坚韧的,收紧的钢丝,这也是张秀在街头打混学到的技巧之一,他曾经用这个姿势,干掉了好几个人。
钢丝又韧又细,一下子就切开了高培的脖子,皮肉崩裂,鲜血四溅,高培眼珠都被勒得几乎要挤出来,又紫又胀的舌头直挺挺的伸着。
张秀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踩住高培的后腰,将他整个人被拉的向后折去。
咔!
随着一声很脆很难听的响声,在高培脖子折断之前,他的腰椎先被踩断了。
连绵不断的细微咯咯声在钢丝四周响起,张秀知道那是喉骨和其中鬼知道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片刻的抽搐之后,高培的双手软软垂下,头颅歪斜,粘稠的血从每一个孔窍里流出来,再也没有动静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秀才松开了手,疯狂喘着气。
看着瘫软在地上,还在抽动着的尸首,他开始狂笑,这次残杀近乎完美的完成了。
他看向旁边的宋元,他早已从荒魔形态退了出来,瘫软在地,肚子里几乎空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死,瞪着眼,本能地对张秀伸出手。
“这还没死?”张秀也惊讶了,荒术士都这么坚强的么?
曾经一次走货的途中,他手下一个伙计被高处滚落的巨石擦到,腹腔整个裂开了,肝肠肚肺流了一地,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撑到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张秀本来想把他丢在原地不管,但是想了想,还是走了回去。
倒不是想救他,一是因为张秀知道,这家伙背后的势力猛的可怕,他也偶然间才搭上线的,实在得罪不起。
二是因为他对镇云司的拷问手法很有信心,万一这家伙被抓走了却还没死,那些变态的家伙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开口。
但是张秀发现,宋元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凑近了去听,是不断重复的四个字:“疯狂太阳……疯狂太阳……”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发情月亮呢。
张秀没理这么多,鼓起浑身力气,将宋元扯到了肩膀上。
这是他最讨厌的环节,死沉这个词可不是一种修辞手法,而是劳动人民丰富经验总结,一个浑身无力的人比想象中要重很多,还软,简直无处着力。
但是意料之外的,宋元直接飞出去摔在地上,并且发出更加惨烈的哀嚎,仿佛张秀使用了过肩摔。
“他妈的,抱歉抱歉……”张秀很有礼貌的道歉,并且贴心的帮他拍掉赤裸腹腔内沾上的树叶和泥土。
倒不是他的错,只是宋元的内脏都被吃空了,比他想象中轻好多。
想明白怎么回事,张秀脑海中回想起刚刚高培吃人的模样,情不自禁的回头,只见高培的尸体在地上瘫软着,他又觉得不放心,捡起一根着火的树枝捅了捅。
谁知道高培身上沾满了宋元体内的粘液,那都是可燃的,一下子直接烧了起来,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皮肉迅速卷曲收缩,带着高培的四肢动了起来,像是还没死透,吓得张秀扛着宋元掉头就跑。
……
镇云司赶来现场的是天玑卫的人,这是专管方术的部门。
那烧天的白火确实引起了城中很多人的注意,连正在北宫中睡觉的皇帝本人都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抬起头看向天都东北方向。
第一个到位的是赵松,她全副武装,身穿一身红袍,御风而来,在林间雾气的映衬下,飘飘如谪仙。
还在天上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在林子边缘点燃龙气,疯狂挥手示意的桓执。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你一个人?”赵松面色严肃。
桓执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赵松眉头皱得很紧,她问:“那两个人呢?”
“丁完他妈的,趁老子不注意,缓过去又跑进山里了,这家伙跑出去倒不是同僚的锅,是真的太鸡贼了。”
“高培……应该是给那个张秀杀了。”桓执面色极其沮丧,平心而论,他还挺喜欢高培的,功夫好又仗义,人是有点憨,但却绝不无聊,身上弥漫着有趣的愚蠢。
林子里火势虽然小了,但是还在,赵松也不敢孤身贸然进去,思索着方案。
“水邱蝮没来?他的龙王法相最适合现在的情况。”桓执提出建议:“一场雨下去,直接发水灾。”
“不需要。”赵松想好了办法,双手捏起法决,数十张黄官纸在她身后飘飞,组成了一个法阵。
方术练气,搬山。
木生火,风为媒,这是世间的规律。
赵松凝聚灵气,搬山之术运转,一阵强悍的威压出现在林地上空,死死的压了下去,抽走了林子大部分空气,于是火势顿时小了,加上飘洒的鬼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火光渐消。
正好此时其余天玑卫徒隶也赶到了,在赵松的指挥下,他们挥舞着生水符箓,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赵松轻蔑的瞥了一眼桓执,意思是他刚刚看不起自己,她生气了。
桓执没心思怼她,咂了咂嘴摇头道:“唉,高培如果被人瞧不起,一定会骂回去的。”
“你刚刚说,那荒术士是什么地方来的?”赵松没有跟他掰扯,整个镇云司都知道桓执是个什么德行。
“自称望灵井,你听过么?”
赵松思忖了片刻:“完全没有,得跟卧虎公说一下,好好查一查,你听过么?”
“我也没有。”桓执摇头:“谁家搞个组织,会用井来称呼自己啊?井底之蛙这个词他们没听过?总有一天,老子要往里拉屎撒尿!”
“这个宋元,还有那个赵斐,自称是来自两个不同的学派,这组织手头应该有成体系的荒术理论,而且藏得很深,手都伸到了朝廷裤裆里了……能量很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出来的。”
赵松白了一眼桓执:“这不是你们天权卫的失职?”
“我可去你……那还不是我们发现的!”桓执不想对女同志说脏话。“不知道这批人的目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让大汉再次伟大。”
“大汉现在不伟大?你这是妄议朝堂,乃至诽谤圣上。天权卫的工作里,有一项就是搜捕你这样的人。”
“害,天权卫里说的比我过分的多了,我这伟大好歹都出现在地平线上了,都算是夸奖。”桓执满不在乎。
话说着,天玑卫徒隶们从里面抬出来了高培的遗骸,那简直是一截焦炭,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辨别出高培身份的。
“我操,这甚至连烤鸭都算不上了!”桓执真的很难过,他上前去,颤抖着用指尖摸着高培的肩头。
“是啊,都糊了。”赵松附议,她也叹了口气。
“我老家在幽州城里。”她对桓执说:“辽东县距幽州不到两百里,跟他也算是半个同乡了。
“天都的幽州人本来就少,还想跟他聊聊,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不好说!”桓执回头对赵松说:“叶阑珊醒着么?问她要一个能把兄弟复活的蓝色神奇小丹药。”
赵松觉得桓执出现幻觉了:“什么蓝色神奇小丹药?你现实一点,哪有这种东西?”
“还可以抢救一下的。”桓执手指敲打着高培身上烧出来的黑色硬壳:“你看他还热乎呢!”
“你有病吧?”赵松一边温柔怒骂,一边跟着抬着高培的徒隶往回走:“你不如自己先死一死,让叶阑珊试试能不能搞个神奇小丹药把你救活!”
“有点危险,我觉得高兄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高兄对吧?”
“高兄你说句话啊高兄?”
“高兄你不会死了吧高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