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因咎而落
黎州,扶光城。
城隍阴司。
大殿内。
半张脸黑,半张脸白的中年人正阖眼而立。
他似乎一直待在那儿,亘古不移。
“阴阳司公,荒林镇的天命福德正神想要觐见您。”
殿门之外,一道浑厚的嗓音传来。
那是日游神夜仲。
闻言,阴阳司公骤然睁开了神目,金光一闪而逝。
下一刻,古朴庄严的大殿刮起狂风,大门依次打开,露出了外头的景色。
那竟是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帷幕!
空间扭曲。
一道恭敬的人影踏入大殿之内。
徐胜治规规矩矩,作揖一礼,不敢有丝毫逾越。
也许是如今他离第一次见到这位阴阳司公已经过去了许久,自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更加明显的感受到眼前那道身影究竟有何等伟力。
人,贵在自知。
而他越是在修行路上走得越远,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小神见过阴阳司公。”
其实徐胜治有些发憷,因为此前阴阳司公曾经赠予他灵珠帮助自己蕴养神魂,这番好意若是不接受反倒遭人诟病。
所幸的是阴阳司公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轻笑一声,双手虚托,示意徐胜治起身。
“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
徐胜治刚要回答黄不语嘱托的话语,却忽然被阴阳司公打断。
“这福德正神你装不下去了?”
“......”
徐胜治满脸愕然,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了过去。
下一刻,他体内的【先天去妄无面魔像】竟不受控制地蹿出,汹涌的魔气眨眼间便被无形的威压平息,而覆在魔像之上的香火愿力也开始一寸寸的瓦解,魔像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一具破碎的躯体,无面的头颅布满裂纹,断臂与手掌之间满是碎石相接,只能依稀看出手臂的形状。
他的法身破败不堪。
徐胜治见状内心大惊,就连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惧之意。
这可是在城隍阴司!
若是他假冒正神之事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阴阳司公,我——呜呜呜啊呜呜——”
只见阴阳司公背手而立,转过了身去。
徐胜治满脸惊疑不定,他如今开不了口,似乎嘴巴这个器官从他的身体上被抹去了!
“不用急着同我解释,府君既然对你高看一眼,自然有祂的道理。”
“只不过......你这次可是给我捅了个大麻烦。”
阴阳司公缓缓地望向了高台之上的那把官帽椅。
其上空无一人。
良久,他才继续开口道:“你可知这神州大地,福德正神神位有几何?”
徐胜治没有回答,他现在开不了口。
就像是自问自答般,阴阳司公不甚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不计其数。”
“万物相生相克,土伯之位的存在自然也有其道理。”
语罢,他忽然挥了挥手。
下一刻,一道光影浮现在了徐胜治的面前。
而徐胜治的双眼也逐渐瞪大,死死地盯住那道画面。
只见,雷电肆虐,轰鸣不断,凄冷的月华照拂而下,无穷无尽的黏稠血液从天际源源不断地坠下。
血腥味弥漫在整片天空,在月光的照耀下就连云层都显得被覆上了一层血色。
高达百米的白色人彘悬垂在空中!
它的面庞就好似一张凄惨哀嚎的人像!
它通体散发着白色的荧光,胸膛处是一个圆环状凸起的肉瘤!
无数扭曲的触手从它的腰腹处生出,而两个断臂处则通向它体内的一片空无!
怪诞的画面冲击着徐胜治的感官。
但他死死地看着在画面之中显得十分微不足道的一叶扁舟。
那正是寿山子所在的天衡云舟!
似乎是察觉到了徐胜治心中的波澜,阴阳司公放开了对他语言的限制。
“阴阳司公,那飞舟之上的人都已入了地府吗?”
他干涩地开口道。
仅仅只是看着这宛如末日的景象,他便感到了无能为力,此等威能已然超越了他的认知。
恐怕就连鬼仙没有这般威势吧?
仅仅只是第一境的寿山子,面对这种恐怖的凶物,即便是有他赠予的保命法宝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只是,他仍旧抱有一丝希冀。
徐胜治静静地等待着阴阳司公的回复。
“他们离死不远了。”
闻言,徐胜治的脸上先是惊喜,随后便是深深地不解。
“阴阳司公何出此言?”
身穿黑色官服的中年人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开口询问道。
“你可曾听闻天光墟?”
“天光墟?”闻言,他颦眉思虑着,好熟悉的称呼。
半晌,徐胜治作揖回道:“望阴阳司公解惑。”
“阴集。”
阴阳司公默默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整个人忽然消失,眨眼间出现在了高台之上,抬手轻抚着那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官帽椅。
黝黑深邃,古朴庄严。
“它能照映出众生欲望的最深处。”
“让欲望不空。”
这五个字落下,惊得徐胜治心头一颤。
欲望不空?
怎的同【不空】的概念那般相似?
欲望不空、心愿不空......
可阴阳司公的话语还在继续。
“那是一片混沌之地,由四个大魔所掌控。”
说罢,阴阳司公深深地望了徐胜治一眼,这才接着道:“那艘天衡云舟上有四个人被拖进了天光墟,若他们不能支付命运的价码,偿还清债业,就永远也无法从中脱出。”
“阴阳司公,我该如何做才能将他们救出来?”
徐胜治有些干涩地发问。
“萨满教徒你总该知道了。”
徐胜治望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张了张嘴,最后艰难地说道“您早就知道萨满教徒在黎州出现了?”
“不错。”
面对徐胜治的质询,阴阳司公坦然承认了。
“据我所知,有某位存在于暗中协助萨满教徒。”
闻言,他眼皮一跳。
就连阴阳司公也不能直呼名讳,恐怕这位不会是什么善茬。
“你想要救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立刻赶赴此地——”
只见阴阳司公一摆手,一点灵光就从大殿的一片空无中遁入徐胜治的脑海。
那是一处信标!
可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信息,徐胜治却眉头一皱,讶然出声。
“撮撮镇!?”
“不成想你竟对扶光城下属的县镇如此熟悉。”
这下就连阴阳司公都不由地侧目望来,语气诧异。
“去吧。”
待他说罢,徐胜治的身影便眨眼间消失在了城隍阴司之中。
砰!砰!砰!
殿门闭合,一切重归寂静。
突然,大殿之外,震耳欲聋的嗓音传来。
“阴阳司公,为何就这么放那小子回去了?咎落因他而起,他总不能置身事外!”
“神位崩解,因咎而落。夜仲,无风不起浪。我要他做的事,就是把这浪拍得更大点。”
“夜某不懂......全凭大人定夺。”
殿外的声音瓮声瓮气地答道。
阴阳司公阖眼轻笑,独自停留在了大殿之内。
而殿内,一如往常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