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巧言: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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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骤雨

    2023年9月8日。

    府城,晚,七点十七分。

    王凤游今天上班的工作内容,有些过劳,所以在下班回家之后继续躺平,继续放金不换的鸽子,而且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来看,王凤游对于坑金不换、林载贽、赵淼、张远等人,是十分乐此不疲的。

    王凤游的父母从昨天就约好了,要去府茂百货对面的广场看什么什么演出,过二人浪漫夜晚约会,可是刚走出小区,就被突然下起的雨淋了回家。但是夜晚和表演不可辜负,于是王凤游的父母又再次准备好雨伞出门,这次下楼的时候,雨停了。

    几分钟后,狂风暴雨…

    两个人就又回家了。

    然后,这场雨宣告彻底结束,不下了。

    但是王凤游的父母再也不想下楼了,都各自瘫倒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翻看着那些各种APP里面的短视频。

    而王凤游在卧室里,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看着电视剧,同时拨出了电话,谢绝了赵淼和许青一起去看演出的邀请,表示今天实在是疲惫。

    “橘哥,那咱们改天聚一聚吧,我给你讲我们开学的故事。”赵淼在电话里说道。

    就在此时,笔记本电脑里,武侠剧里面的一个人物正说着一口地道的京腔,“你们以后就叫我,加勒比德柱。”

    王凤游愣了一下,对着赵淼提出了个人的建议,“要不你以后叫我加勒比阿橘?橘了二过也是可以的!”

    “诶?!”

    …

    府城今晚的雨,大概因为云层的原因,分成了不同的区域。

    起码在王空流这边,小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

    王空流与林载贽站在训练场正中,已经蓄势待发,只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对峙了一阵子,王空流有些无聊了,“不是,唉,林警官,下雨呢,咱俩别感冒了,今天就算了吧,嘿嘿。”

    王空流话音刚落,便怪笑两声,朝着林载贽冲了过去。

    可林载贽也一直提防着王空流,所以也以雷霆之势同时出手,王空流非常直接就是一记直踹,说实话,这种招式太过于简单和平常,街头巷尾的小学生、初中生打架,除了薅头发,打直拳之外,就是这种招式。

    不过王空流也只是想借着这一脚,拉近自己和林载贽之间的距离。

    然后,王空流就看见,林载贽的拳头,奔着自己的右眼就打了过来!

    刹那之间,王空流就觉得自己那有着黑眼圈的左眼一阵刺痛,一股麻痹混合着痛楚袭向眼神经和大脑。

    王空流硬生生收回了前冲的姿势,也收回了腿,向旁边闪了过去,让林载贽这一拳彻底打空,就在林载贽的拳头几乎擦着王空流的耳朵打空的同时,王空流认为自己绝对听到了空气振动的声音,那绝对是使出林载贽全身力气之后,打出的拳风。

    “林警官!”王空流真的算是声嘶力竭了,“你什么意思啊?我左眼都黑眼圈了,你这拳头奔着我右眼就来了!你非得亲手把我变成熊猫不可吗?!啊!”

    “你就说你怕不怕吧?我要是招招对着你眼,你还能发挥你的全部实力吗?”

    “你太阴了…”

    “抵瑕陷厄,抵瑕蹈隙,父亲教的。”

    “说人话行不。”

    “趁你病要你命。”

    “啥玩意?”

    “哈哈,其实是攻击缺点的意思。”

    …

    蜀地,某处训练营的花园。

    蔺言静静地坐在略微潮湿的长椅上面,今天花园没有开灯,蔺言就这样无声地融进了黑夜之中。

    今天不知为何,也下了一阵小雨,甚至感觉那雨滴小得落在手臂上,就会在几秒后被体温蒸发。

    蔺言有些发呆,就在几分钟前,自己接到了一通电话,一位姓吴的老者,于几天前去世了。出于某些原因,这个消息于今天才通知了蔺言。

    自己与那位慈祥的老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好几年前了。

    蔺言还记得自己与这位老人重逢的那一天,是在京城外,一家私人的园林马场之内。

    私家的园林马场并不是不会出现在繁华都市的郊外的,一众骑手策马从远方而来,被保养翻修的土地依旧尘土飞扬,总归这里并不是草原的广阔之地。

    “吁——”

    轻点马镫,领头的青年示意胯下的黑马停了下来,身后周围的青年男女们也纷纷拽住缰绳,停在了路边褐色的长椅附近。

    一位年迈的老人穿着有些褪色的军装端坐在长椅上,肩章被摘了下去,老人的左手搭在了红木的拐杖之上,右手拿张一张黑色的方巾遮住了自己的口鼻,苍老的面容满是笑意的望着靠拢过来的孩子们,对于马蹄带起的烟尘并不是太过在意。

    “吴爷爷!”蔺言欣喜的叫道,就要翻身下马。

    “吴爷爷好!”周围的青年男女们也纷纷打招呼,调转马头,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下马。

    “别,别。呵呵。”吴姓老人笑道,赶紧挥手制止。“你们啊继续骑马,我找蔺小子有点事。”

    “哦好的,吴爷爷我们先走了!”有人答道,领头带队继续向前骑行,队伍伴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留下了蔺言和那匹乌黑如墨的马匹。

    将缰绳递给了刚从远方跑来的侍从,蔺言开心的小跑到老人的面前鞠了一躬,“您怎么来了?还没人跟着,出了闪失可怎么办啊?”

    “诶!”吴姓老人摆摆手,枯瘦的手臂就像深秋后面临寒霜的树枝,褶皱的皮肤丝毫不掩饰生命的缓慢流逝,“鞠躬干嘛?老头子我还没到让你给我鞠躬的时候呢,太晦气,以后别这样啊。再者说老头子我可还没到让人二十四小时伺候的地步,一个人过来溜圈,瞅瞅你们这群小子和丫头片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好好,听您的。”蔺言笑着坐到了老人的身边,“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可没那么大面子让您来瞅我,这要让别人看见,估计又要在背后说什么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次啊,托个人过来就可以了。

    “怕什么,老头子我过来看个晚辈,谁敢说什么。要是有人还有胆子像当年对待那些孩子们一样对付你,老头子这次就跟他们拼了…”老人的话语戛然而止,雪白的长眉挑动了一下,长叹一声,“唉——不说了。给你的信。”老人伸手将长椅上的一个文件袋递给了脸色暗淡下来的蔺言。

    文件袋的里面是两个快递,一个跨国海外,一个就是国内的,阿拉伯的数字日期对比,前后也不过是两个月差距。封口的位置都被利器切开了,里面分别是一张报告单,都是病历的报告单。“别介意,虽然是给你的,但是出于一些原因,我们还是要看看,唉。”老人自顾自的解释着,混浊的目光望着远处策马扬鞭的男男女女,一声一声地叹着气,似乎每一口从肺部呼出的不是空气,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蔺言将两张病历通知单都掏了出来,第一张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俄文,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第二张则是熟悉的汉字,是前几天在京城的一家医院做的检查。纸质的报告单开始轻微的抖动了起来,蔺言俊朗的面庞尽量保持着平静,但是嘴角和眼角的皮肤都已经开始抽动起来,甚至有几分狰狞,给英俊的面容添了几分邪异的感觉。蔺言从小就学习了多门外语,俄文正是其中之一,这两张不在同一个国家的病历,都阐述了患者的悲惨现状。

    癌症到了晚期。

    “首长…您是什么看法。抱歉,公事公办。”蔺言的语气凝重起来,甚至对老人的称呼都发生了变化。

    “唉——”吴姓老人侧头看着这个无论是学识、事业、成就、军衔都足矣称为“人中龙凤”的青年,复杂的眼神配合面庞,传达了一种名为歉意的情感,“老头子我这次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是来请你出山坐镇的。这病,你应该知道他,他大概是什么意思吧…”

    “我希望应该是,我病了,所以我累了。”蔺言将手里的病历折叠了起来,塞入了胸口的口袋里,“不过,事实上,应该是,我快死了,所以我回来了!”蔺言飞斜而上的眉毛挑动了一下,表情庄重,“首长,不,吴爷爷,我只想知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相信您了解我,我会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

    “立场太多了,而我这边,我们几个老头子只是希望你制约这个人,你知道今年比较重要了,尤其是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几个老头子也不是不明事理,他要答案,我们可以给他,我们有这个责任有这个义务给他,我们应该给他,但是我们希望不会引发什么波动…”

    “呵,五年了,这几年谁不是继续往上爬了一截。”

    “已经出事了,过几天我派人给你一些资料,有几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老混蛋们怀疑是他回来了,已经要下黑手了。”老人用手比划了一个小物件的长度,“大概这么长的U盘,银色的,有十几个,里面的东西你我都明白。我需要你从他手里拿到手,或者你劝他再过一段日子…”

    “五年了,他这次回来,应该是真的没有时间了。”蔺言打断了老人的话。

    “唉——”老人叹着气,他发现这个月,自己叹气的次数几乎超过了自己这跌宕起伏的一辈子,而这几天自己费出的心机也蚕食着自己这副年迈身体的残存生机。

    “我答应您,”蔺言突然笑了起来,“主要是我想看看他现在是一副什么德行,要死的人,大概就属于被惹急的狗和兔子吧。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早就不任教了,您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些吗?”蔺言笑着,眼角闪过了一丝水光,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抬手指向了远处策马奔腾的青年男女,“当年上面专门请您教我们战术指挥,您知道我们这些不知情的人看起来所谓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为什么上面都让我们学吗?二十一世纪啊。”

    马队的男女从背后摘下了复古的弓箭,拉弦搭箭,纷纷对准了远处的数个箭靶。

    “君子习六艺。”老人答道。

    “礼、乐、射、御、书、数。”蔺言每说出一个字,就伸出一根手指,说到“数”时,他并没有将左手的五根手指变为六的手势,而是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看起来颇为滑稽,就像是一个刚会识字的小孩子在努力学习数字一样,“周朝贵族教育体系,哦,君子也习六艺。小人不能学吗?百姓不能学吗?如今不出门可知天下事,百里外也有武器可制敌,学这些又如何?”

    “当年我突然被调回蜀中,现在教一群…说句难听的话,现在教一群少爷羔子提高生活品味,我就觉得你们骂了我祖宗一样。老祖宗的东西,对前途用处不大,但至少颇为养眼。”老人看着身旁这个一向稳重的年轻人一反常态,开始粗话不断,并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位安静的旁听者,“习六艺为修心,这是当初老前辈们留下的话。我华夏五千年,人人就应该学得礼乐,吉、凶、军、宾、嘉,说什么人生一世,当尊天地君亲师,呵呵,事实上,除了亲和师,都特么滚蛋!六乐是什么?现在还剩几首?祭天地鬼神,还不如歌颂人民,我华夏如今强盛也从不靠寺庙里香火的数量来决定。”

    远处的射箭并没有因为一发箭矢钉入箭靶而停止,意气风发的小伙子们和小姑娘们继续从箭壶中快速的拔出下一支箭,挽弓射出。每个人都射出了四支箭,都没有再继续抽出第五支,单手揽缰绳继续策马前行。

    “叁连、井仪。都是四箭,都是刻板到了没有人拔出第五支,可是早些时候,哪怕都在马鞍上脱靶,他们也能射出第七八支啊。”蔺言似乎在给老人讲解,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我真该感谢他们只把马术和开车定为御艺,如果让我架一辆马车,还不如下乡挂一架驴车,逐水过君鸣和鸾什么的。”

    “这是,他说的?”老人双手都拄上了那根红木的拐棍,搭在了弯曲杖首上雕刻的兽首之上。

    “是啊,大部分吧。”蔺言笑了笑,目光迷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当初走之前,那家伙就预估了我现在这种想爆粗口的心态。不过写书法的确能陶冶情操,平静心态,然后算一些算数,推演自然的变化,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年伏羲氏得河图洛书,也无非是这种心态。”

    “那小子当年说的一堆垃圾话,你倒是记得清楚。”老人也笑了起来,“不过,立场不同,别因为之前的情分,造成损失。当然,我还是认为这小子能做到两全其美,或许有些得了失心疯的老家伙们的确对不起自己的辈分和地位,但是也能证明那些人害怕他,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

    随着吴姓老者的形象在自己的回忆里逐渐模糊,蔺言也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因为那个名为嵇叔夜的后辈的面容浮现在了自己脑海,他是苏巧言的徒弟。

    “该回去京城一趟了。”蔺言自嘲的笑了笑,“估计没几个人记得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