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原本摇曳的火光仿佛被他的话语所感染，变得更加炽热，将教徒们的眼睛映照得闪闪发光。

    卡米耶大张开双臂，仿佛要抱住整个世界，而他的嗓音要比万殊听过的任何一种声音都要激昂，都要更加震撼人心。

    “兄弟姐妹们，同胞们，我们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和才智汇聚在这里的。我们和那些愚昧不堪的其他人不同，那是因为我们有这个……”

    卡米耶伸出右手，动作克制地在自己的额前敲了敲。

    “我们会思考，不仅仅限于我们自身的经历，我们还能从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学到东西，这就是我们和他们的差别。”

    卡米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一顿，在神像前走出一段短短的圆弧。浣世之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们的脑袋随着他的移动而不断调整角度，万殊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在并不见得比别人更漫长的生命力，我们通过对这个世界的细致观察，看到了更加深层的地方，也因此能够问出更加深刻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只能如此卑微，为什么我们要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公和恐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你们看过那些因为田地歉收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当学徒的父母吗，他们真的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怎样忍受工头的打骂和小市民们的欺凌的吗？”

    一位枯瘦的年轻妇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卡米耶，用一只手紧紧抓着另一只手的上臂。她用力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那些因为孽祟的袭击而失去家人的人呢，他们是否也曾痛恨过这个世道，他们是否也想过如果家境允许的话，也许他也可以成为一位净界武士，手刃那些人类的仇敌？或者更进一步地说，他们是否曾梦想过要生活在一个没有孽祟存在的和平世界里，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家人，都不需要担心这种嗜血的怪物的存在？”

    一个骨架宽大的独臂男人拄着拐杖，空荡荡的袖管没精打采地耷拉在身侧。他微微张着嘴，嘴唇机械般地微微抽动着，看上去像是在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万殊可以从他的唇形变化简单辨认出“异影之神”这几个字。

    “——再想想那些流言蜚语里被恶柱神摧毁的村庄和城市！那里的天空降下火雨，河水干涸，龟裂的河床上满是足以吞下一整个成年男人的裂缝，原本丰饶的田野变成寸草不生的盐碱之地，你能够叫得出名字的每一个人的头颅都被点燃，那炽热血红的光芒穿透他们的眼眶和喉咙，嗓子里已经发不出成型的声音。请你们好好想想，你们认为他们会愿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吗，他们有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种飞来横祸而凄惨死去吗？”

    一位裸露的手臂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烧伤瘢痕的老者跪在地上，双手平摊在面前，混浊的泪水从那双已经无法看见光明的苍白眼珠下夺眶而出，但这也无法打断他口中喃喃的祈祷之声。

    “而我们这些生活在边境的人们，你们从小到大的这些年里，是否有人听说过自己身边之人因为不惠土上那群遗民的袭击而身亡的，有多少无辜者平白无故地丧命，有多少人只是回家的时候晚上了那么一时半刻，就发现自己就在家中的妻儿父母已经一个不剩了？那些曾经去过其他城镇的见多识广的旅者们，你们是否曾见过那些充斥着疾病和饥饿的贫民窟里绝望的孩子，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迫忍受贫困和饥寒的折磨，你认为他们会愿意出生在这样的世界上吗？”

    当如蚊蝇振翅般议论纷纷的讨论声渐渐填满浣世之厅时，卡米耶的声音逐渐变得高亢：他走上前去，一个接一个地握住面前伸过来的每一双颤抖的手，用那双满怀着悲苦的眼睛和每一个人对视。

    “——有多少个夜晚，我们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为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而担忧，为新的一天里的生计而担忧；又有多少个清晨，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为了生存而拼命奔波，却换不回多少能够支撑家人生活的报酬；多少个日夜，我们默默忍受着不公和屈辱，只为了能够苟延残喘，但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会突然有所醒悟，我们内心的阴暗角落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那就是与其去过这样的生活，倒不如早点去死。”

    人们在他的面前尖叫、流泪，低下头来不停亲吻他的手。每一位和他成功握到手的人都在他人艳羡的目光中显得容光焕发，脸上带着狂喜的笑容，而这促使其余的教徒们更加疯狂地向前伸出手臂。

    “那是我们的本能在提醒自己，在告诉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没有任何意义，我们需要做出改变，我们需要看到改变。我们需要一个辛勤劳作不仅能获得温饱，还能过上富足生活的世界；我们需要一个努力奋斗不仅能看见希望，还能亲手去感受它的温暖的世界；我们需要一个祈求救赎时不仅能得到回应，还能得到更多帮助和支持的世界。”

    卡米耶从左走到右，又沿着原路线再一次返回，他向汹涌的人潮点头致意，脸上的表情因为这些人的欢呼和支持而变得更加柔和，而眼神也在同时变得更加坚毅。

    当卡米耶回到神像脚下的时候，那些身披蓝色长袍祭司们看着他的眼神是如此狂热，简直像是亲眼看见了一位走到他们中间的神。

    “我们在这条时间线上，就像是在狂风中摇曳的烛火，在巨浪中摇晃的小船。我们随时都会被这命运的狂风吹灭，或是倾覆在世间的浪涛之中。”

    一阵无人能明白其意义的哭声、喊声、还有崩溃的喊叫声。

    “这条时间线遗忘了我们，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记住它？”

    有几十人在第一时间高声回应：“没有！”

    “这条时间线抛弃了我们，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去守住它？”

    更多人加入第一批的队伍，嘈杂声中响起的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没有！”

    “这条时间线践踏着我们，撕裂着我们，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去保护它，去填补它？”

    到了这个时候，现场中的每个人都吼到双眼通红，甚至连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没有，没有，没有！”

    山呼海啸般的人声在浣世之厅内横冲直撞，就连万殊也被裹挟在这狂热的浪潮之中，忍不住高喊了几嗓子。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万殊看见身边的其他几位教徒正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那位独臂的男人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敲了敲自己的胸膛，又重重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对他致意。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卡米耶的演说迎来了它的尾声。

    “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句话：异影之神的教义，乃是我们的最后希望！只有前往其他的时间线，我们才能找到救赎之门，我们的生命才能够重新拥有意义，我们的灵魂——才能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