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我想想……万殊哥哥，你听说过七大不可思议传说吗？”

    瓦尔格娜犹豫着开口，说出了戴上眼罩之后的第一句话。

    每个地方都会有他们当地的七大不可思议传说，但也只有孩子们会对这种无人证实的闲谈津津乐道。

    万殊将左手放在瓦尔格娜的眼前，低声咏唱。

    “秘律之四十一，幽颂。”

    一道看不见的丝弦从他的指尖探出，搭在瓦尔格娜的眉心。

    净界武士们的战力有七成来自于他们手中的摧刃，剩余的三成则是来自于秘律。秘律是仅有净界武士们才能够使用的高等技艺，它们可以用来辅助攻击，牵制对手，或者是起到一些其它的便利功能，万殊刚刚使用的幽颂正是其中之一。

    幽颂是一种可以用来单对单交流的秘律，被丝线所连着的两人之间可以无视声音的传播距离相互传递消息，并且施术者能够自行决定向对方透露多少自己这边的信息——在未来的某些时刻，他可以控制瓦尔格娜只听见自己的说话声，而屏蔽掉其它她不需要听见的声音。

    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通路没有问题之后，万殊轻轻点头。

    好的，接下来还需要一个能够帮助隐蔽她的模样、体温、气味和声音的秘律，最好还有简单的防御功能。

    用最常用的那种就好。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瓦尔格娜附近的岩石，确认没有明显的裂隙之后将左手按在地面。“秘律之六十五，隐岩。”一圈闪烁着金属般光泽的灰色光环在空中闪亮了一下，并将瓦尔格娜小小的身子包围在内。

    这样一来，除非隐岩被突破，不然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应该都不会发现瓦尔格娜的身影。

    “七大不可思议传说？”

    那里也有过吗？万殊想起自己的家乡，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可惜的是我已经一点也记不清楚了。不管是那里度过的日子，还是那座小镇的一草一木，甚至连它的名字也已经忘记。

    万殊很乐意用这个话题使她分心：“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

    “是吗，原来你之前没听说过？”瓦尔格娜的兴致明显变得高昂起来。“其实我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听说的！我对这个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啦，但是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可以一个个说给你听喔？那么第一个是——”

    从表情上来看，难道你不是对这个话题相当感兴趣吗？万殊伸出两指，放在瓦尔格娜的面前。他右臂上的漆黑文字开始转动。

    “第一个是？”

    就等她张口说话的时候……

    瓦尔格娜微微扬起小脸，看上去像是在回忆：“第一个是银月湖的血池。据说在银月湖的湖底，隐藏着一座灌满人血的血池，那里面凝聚的怨念催生出了新的孽祟。据说在晴朗无云的夜晚，穿着染血白裙的侍女会浮出水面，在银月湖的附近徘徊，寻找着新鲜的祭品。”

    死之诗缠绕在女孩的身周，调整好角度，并开始缓缓向内收紧。

    她的皮肤下方隐约亮起红黑色的光点，那是火毒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看上去诅咒的力量正留存在她的四肢里，但在死之诗面前，它们应该不成问题。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比它更强的诅咒。

    交给我就好，不要伤害到她。万殊的眉头因骤然发作的疼痛而微微皱起。

    “银月湖是不是就在银月山林里边？”他问。

    瓦尔格娜似乎对此思忖了一小会儿。“也许是？至少名字上听起来很像。”

    万殊故意发出愉快的笑声，从女孩身上转移出来的火毒令他的手臂炙热肿胀。“好吧，那第二个呢？”

    在他有意控制之下，死之诗从下至上地将那些红黑色的光点驱赶到一起。

    这个动作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万殊只需要控制死之诗有规律地收缩就行，炽肩恶猿的诅咒在它的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和位阶较低的孽祟碰到高位阶的孽祟时会遭到压制一样，等级更低、力量较为薄弱的诅咒在接触到死之诗的时候便会被自动驱散，而那些更为顽固的残余诅咒正向着万殊所驱赶的方向聚集。

    “第二个的话呢，蓝晶沿岸偶尔会出现一栋无人看管的废弃宿舍。有人去那里面探险，但出来之后却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谁问他都什么也不说。从此之后，去过宿舍的人每天都呆呆傻傻的，不言不语，不吃东西，只在必要的时候喝那么一两口水。有一天，他被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把脑袋摔破了。直到这时候其他人才发现，他的脑袋里已经是空的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万殊挑起眉头，给瓦尔格娜捧场：“这听上去有点吓人。”

    藏在瓦尔格娜身体内的诅咒在死之诗的威胁之下从四肢集中到躯干，接着上升，聚合，最后在她的喉咙中形成一个闪着红色光芒的恶猿头颅形状的符号。

    万殊感觉自己仿佛刚刚才吞下了一颗还在燃烧的木炭，这种剧烈的灼痛令他怀疑自己的喉咙是否已经被烧穿。

    在这个时候，瓦尔格娜再次开口：“第三个让我想一想……我马上就能想起来……嗯，我记得是说在翠水河谷的下游，沿着有树根遮盖的支流一直走下去，最后你会找到那些树根尽头缠绕的石碑。据说，只要你把你最珍视的东西献祭在石碑上，你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很好，就是现在。给我出来！

    死之诗的锁链缠绕著这枚酷似恶猿头颅的符号，迅速将它从瓦尔格娜的口中取出，接着向上甩去。漆黑的锁链在两人上方的天空中猛地收紧。

    这一瞬间，万殊几乎听到耳畔传来那头炽肩恶猿狂怒的吼叫：不祥的符号在空中被碾为碎片，化作点点红色的碎屑掉落在地面上，接着又由实转虚，慢慢消失不见。万殊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正在缓缓消失，这证明诅咒的力量正在快速消退，想来不需要多久自己又能够恢复正常。

    他轻出了一口气。

    炽肩恶猿的诅咒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但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在万殊预期中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而它们才是万殊需要关注的重点。

    他看了一眼正在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第四个不可思议传说的瓦尔格娜，将目光重新放到脚下的那片黑暗里。

    漆黑的夜，点点星光，荒山的峰顶，脚下的密林……

    如此广阔的视野。万殊想。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他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四面八方都有不祥之物在蠢蠢欲动。万殊早就知道，动用死之诗的力量会暴露自己的存在，附近的孽祟们会如同看到黑暗中的火炬般被吸引过来。这可不仅仅是卡米耶的异香所能够比拟的强大诱惑力。

    万殊伸手解开外套，亮出外套内侧放着的四把小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有这些就足够了。

    瓦尔格娜的讲述还在继续：“第四个不可思议传说呢，说的是在葱翠之巅的密林里，有着一位迷路的旅人的亡魂。它会问你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如果你答应了的话，那么它就会给你指出一条走出树林的路；而如果你没有答应的话，它就会想办法把你困死在这片密林中……”

    有什么东西在沿着万殊上山的小路急速接近——那是一具穿着破破烂烂，几个时代之前的服饰的青绿色骷髅——从它那腐朽的声带的振动中，万殊依稀听见几个类似“死之诗“的音节。

    那并非人类所使用的语言，而是人类之外的生物为了模仿而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三阶孽祟，巡林尸。攻击性不强，主要通过进食腐尸生存，通常都会避开活生生的人类。看它的服饰、样貌，都和瓦尔格娜口中的传说相近，这令万殊暗暗失笑，他怀疑这个编故事的人是不是在山中碰到了这只巡林尸，倒是把它当成了旅人的亡魂。

    万殊认出它的来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只是缓缓抽出第一把小刀。

    巡林尸已经奔至近前，却并未沿着之前的轨迹直直迎向万殊，它身边的空气突然发出浅绿的光芒，接着变得扭曲模糊。下一秒，它枯瘦的肢体已经出现在万殊的脑后，挂着腐肉的手臂如充气般膨胀得比木桶还大。

    巡林尸挥拳向万殊的后脑砸下，但他却早有预料般地用右手挡在了它的来路上，那把普普通通的切肉小刀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拳。

    要在这里用掉第一把吗？

    话又说回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夜长梦多这个词。

    万殊在眨眼间做出决定，轻轻吐出一声：“破。”

    首先出现的是气流的轻微扰动：像是蝴蝶扇动翅膀，花瓣在风中轻颤，低垂摇曳着的柳树枝条，湖面上飘向远方的层层水波。

    如此轻微的扰动，如此柔弱的风，却让巡林尸无法挣脱。

    它僵在空中，动作停留在和这把小刀相接触的前一秒，简直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冰霜所冻结。

    因为它已经被万殊的这一刀锁定。

    等到这只孽祟再动起来的时候，开始移动的并不是巡林尸的拳头，而是它的双脚，它的躯干，它的脖颈，和它的头颅。

    一阵激烈的暴风从巡林尸和切肉小刀的交点爆发，向着后方急速远去，直到撞碎一座较小的无名山峰之后才终于消散。随之而来的冲击波吹起万殊的头发，也吹散了巡林尸的十二块残躯。

    它们脱离了先前那种诡异的、冻结在半空中的状态，像是忽然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来自地面的引力一般，纷纷从空中坠落下去。

    随着一起落下的还有万殊扔下的小刀刀柄。不知何时起，小刀上的刀刃部分已经不见了。

    万殊注视着巡林尸的尸块坠入脚下的密林，直到它们彻底融入自己脚底的这片黑暗，再也找不到半点它们的踪迹，这才终于收回目光。

    “令人恶心的杂种。”他低声说。

    为什么孽祟会如此渴求死之诗？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为了追求更加强大的力量。

    死之诗并非为人类而设计的诅咒，能令它发挥最大效用的种族其实应该是孽祟，只因为它有着远超任何神意的效用。

    死之诗可以被继承，可以被夺取，而且它拥有着几乎无限的上升空间：任何一个人，只要你成为了死之诗的宿主，你就可以通过死之诗从被你杀死之人的身上汲取力量。你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快速的成长，只要你对于残杀同类这件事情没有顾忌。

    而孽祟则天生不被这种规则所束缚，因为它们的天性就是捕食人类。若是被一只孽祟得到了这种力量，那么它将会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不断进化，直到站上这个世界力量的最顶端；而若是人们从一开始就对此毫无所觉，任由其继续成长，那么这无疑将演变成人类世界的一场浩劫。

    “能记下来这么多故事，你的脑袋还挺好使的嘛。所以呢，下一个是什么？”

    瓦尔格娜并没有被巡林尸的攻击伤到，一只断裂的指骨插在万殊的左肩上。他面无表情地把它拔了下来，扔向身下的密林中，让它赶去和大部队会合。

    几枚漆黑的文字主动从所属的那条锁链上脱离出来，向着伤口处飘去，万殊清楚地感觉到那里的痛楚在快速消退。当那些文字重新回到它们应该出现的位置之后，他伸手再摸过自己肩膀时，那里已经找不到半点破损的地方了。

    从死亡中夺取的力量，可以让宿主得到抗拒死亡的力量：只要从其他人的死亡中夺取的力量还未彻底用完，万殊就不会死亡。

    这就是死之诗的第二种效用。

    “第五个我也记的很清楚！”得到万殊的肯定，瓦尔格娜快乐地大叫起来，“第五个传说是，在赤岩峡谷深处，埋藏着一块深红的水晶。找到这颗红水晶的人，会从中看到自己未来的死状……”

    万殊的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

    在巡林尸被消灭之后，潜藏在黑暗中的其余孽祟已经按捺不住了。密林中发出簌簌的响声，那是某种东西在向他们接近的声音。

    终于，它——不，它们——突破那重重的黑暗，来到万殊所在这座无名山峰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