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为什么那团光飞出去了？为什么自己与它的距离突然如此遥远？

    好疼……心口好疼……

    一双常青藤盘踞而成的巨手穿过他的心脏，把那团光从心脏中连血带肉得撕扯开来。没了心脏的他被虚无一口一口地吞噬。

    好黑……

    八爪鱼拼命地在光路中奔跑，居然很快就追上了光。他想都不想就将光紧紧地抱在怀里，命运却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常青藤扎入爪中，光点被吸食至黯淡，开裂。

    他手足无措，用八只爪子捧住光，爪尖小心翼翼地挪动，想要将它拼回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进一步摧毁，分崩离析。

    就像儿时不小心打碎的镜子，无数个分裂的镜像嘲笑着他的无力。他不甘心，手都被划破了，却怎么也拼不好。

    他想哭，却没有任何人听得见。

    仅存的光点如流水般散落出去，他什么也拥抱不了。只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呢喃着：不哭，不哭，你是最耀眼的那个。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睡觉，仿佛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所以，继续做最耀眼的吧。

    他不愿睡着，可实在太黑了，如果什么都不去想，如果就此逃走，是不是会好受些呢？所以他闭上眼睛，在梦中肆意破坏光点。

    他觉得自己笑得好开心、好大声，耳边却一片寂静，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才惊恐地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甚至于快忘记自己的声音，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一切。

    但他还记得“光”。

    虽然不知道光是什么，但他要抓住所有光点，想要追逐，想要活下去。

    奔跑，奔跑。

    不许停下，不能停下。

    而且，最近某种温暖而有力的事物引领着他前行着。目标不是眼前的冰冷的光，不是黑暗，而是——

    他最近好像听见了。

    被藏起来的光。

    鬼是什么？

    轻燕春带着这个问题来到了鬼杀队，现在又来到山谷下。

    断根上的血迹、糜烂的羽毛、黑夜中的哀嚎……能使一片惊蛰变成荒原的，一定是残忍的生物吧。

    像神话中的妖魔般劫掠、诅咒，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如果没有妖魔，所有人都能获得美好生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山谷下，有那般熟悉温暖的感觉？

    轻燕春拨开一片常青藤，眼前没有想象中的黑暗与不堪，光景邀她进入一隅并不久远却恍如隔世的回忆。

    溪水从地下的某一处滑出，像轻轻松松从手中游走的小鱼一般，在谷底静静地流淌，拂过草木轻轻作响。

    水中倒影着数十只飞舞的星星，蜡烛置于其下，燃烧着星星的光。星边有群瓦砾房，摇摇晃晃地排列，空出大大小小的距离，像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小小孩。房里住着万花筒与弹珠。弹珠抱起万花筒，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和星星，向往地说它也要成为星星，成为自己的小星球，只把光辉传递给最爱的人。

    她的家乡，轻燕丘下也曾有这样一条小溪，每次从镇中回来，都要经过那里。小溪很浅，连她小腿的一半高都没有，却装得下很多很多。水草悠悠，鱼是水里游动的云彩。再往上是田地、总在她身边跳来跳去的燕子、她总爬的那棵树。

    那曾是她的整个世界。

    然而……

    她蹲下身，看着水中星辰簇拥的明月。怔怔地伸出双手，水浸没指间、骨节、手腕。明明是初秋，温度却冰凉得刺骨。月亮轻易地碎裂，舀起的只剩一捧溪水，什么也映不出。

    她僵硬地蹲在溪水边，双手环抱自己。想起经历灾难后的自己对一切的嫉妒，到逃到对鬼的恨意中，再到现在勉强站起来探索。

    其实他们是一样的普通人。

    什么是普通人呢？有根小草问过她这个问题，回答很简单。那时小小的她在小丘吹着口哨，听着山风，望着镇上的灯火通明。

    她摇摇因为想不出答案而纳闷的小草，让它抬头看看眼前与远方：“这样就是普通人啦！”

    有珍视的宝藏、有家人、有家乡、有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普通人啦。

    这里熠熠生辉，所以她猜这只鬼大概也是个普通人。即使迷茫，即使做了自己最不愿意的事——伤害了自己和家人，但他确实在寻找。

    水中碎月泛着粼粼波光，跃出水，一条条月鱼在手边游来游去。

    轻燕春拨开挡在眼前乱成一团的头发，一直僵着的背部终于放松。她向早已盘旋在旁的鸟兽们伸出手，捡起迷路的光。

    想要帮到伙伴们。

    而这次，她不愿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