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琴关闭库房门，独自一人，对库存的200罐“初恋”，做了个不大显眼的标记。

    再次回到茶课室，已是茶客结束时。学员离去，至于两人。

    “琴姐，今天的课还行吗？有没有什么问题？”新人黄雅儿谦虚地说。

    黄雅儿是上届茶文化大赛的季军，曾师从茶界泰斗卢教授，是老板娘叶老师的小师妹。人品本领自然都是过硬的，不像自己，出自草根，艰难成长。

    湘琴羡慕她，也喜欢她的个性，不张扬，识分定，假以时日，必定在茶界有她的一席之地。

    “一如既往地沉稳大气，眼界宽，知识系统准确。”湘琴顿了顿，“不过，授与受是双方的，关注课程内容的同时，还要关注学员的状态，多和他们交流互动，效果会更好。下次，你不妨试试？”

    黄雅儿虚心接受，又想起一问题。

    “琴姐，这两天课上出的茶品，为什么没有初恋呢？我听师姐说过，这茶不错。师姐还说，琴姐的舌头很厉害，我们这些后辈，跟你一比，就都比下去了。”

    湘琴笑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沉稳内敛的，怎么也学会溜须我了？走吧，先去吃饭。饭后，我亲自给你泡初恋。”

    黄雅儿先是讪讪，后又欢喜起来。

    虽说情绪起伏不大，湘琴还是捕捉到了。

    午饭照例很清淡，茶人工作状态，大都如此。

    湘琴先拍照，发给卢余。卢余早发过午餐照片，据他说，是一道很难制作的佳肴。

    黄雅儿忍了又忍，“琴姐，听然然说，姐夫很好。恭喜啊！”

    然然这个大嘴巴。

    湘琴收起手机，笑着说：“然然惯会夸张，她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吃饭！”

    处于嘈杂的包子铺中，沉默干饭的俩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重返校区，湘琴特意给黄雅儿泡了退茶“初恋”。

    黄雅儿吃了一盏，又吃了一盏，直至三杯下肚，面露疑惑。

    “琴姐，这茶，真的是初恋吗？怎么感觉滋味有点杂？”

    湘琴微微一笑，“雅儿真是厉害。”

    说着，就把盖碗递了过去，“你看看叶底？”

    黄雅儿接过，细看，又拿夹子，挑出数根，细细对比根蒂叶脉，恍然大悟，大吃一惊。

    “可恶！那些人又故伎重施，将爪子伸到燕城校区来了。琴姐，这事必须赶紧汇报总部。不然，一旦被捅出去，再经由无良媒体发酵，后果不堪设想。听我师姐说，是他们的宿敌所为。从第一届茶文化大赛开始，这宿敌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琴姐，你不知道，仅去年一年，就有三个分校区发生过这种事了。他们专门挑各校区的主打茶品下手，用心极其险恶。好在及时上报，处理得当，才在未披露之前，成功解决了。”

    湘琴知道事情严重，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多谢提醒，我这就让蒙蒙姐汇报总部。”

    湘琴打过电话，又回来问黄雅儿，希望能从她那儿，获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黄雅儿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些。问师姐，她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忽然，她似又想起什么，颇为难地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卢真儿，她或许能帮到忙。”

    下午两点五十分，湘琴已经坐在了清风徐来的水叶间，隔着玻璃窗望向来往行人。

    古朴的茶席上，摆着全套天青色的汝窑茶具。茶荷里，是称量好的绿杨春。

    专等人来。

    湘琴眉眼带笑，手心早已沁出了汗。满心是要见偶像的期盼，还有小鹿乱撞般的不安。

    不知她会从哪个方向来？不知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第一次见卢真儿，是隔着电视屏幕。

    她穿着清雅的茶服，月白底子，疏朗红梅。

    面对评委与观众，她款款而立，不媚俗，不应和，浅笑干净纯粹，如冬日山间晶莹的雪花，又似雪中绽放的红梅。

    湘琴被她的美惊呆了，拊掌赞道：“好一个琉璃世界遗世独立的梅仙子。”

    杨老师说：“茶人当如是！”

    言犹在耳！

    湘琴那么努力，只为追上卢真儿的脚步。

    如今，她成了茶人。

    卢真儿却消失在属于她的山野中。

    山野还是世俗？湘琴不太确定了，怕幻灭，怕失去。

    离下午三点差两分。

    玻璃窗外，自南而北，姗姗走来一女子。

    她着长款白色羽绒服，戴白色围巾。围巾一角，斜伸出一枝小小红梅。

    哪怕处众人中，却很难忽视她的光芒。

    尚看不清女子的脸，湘琴直觉就是卢真儿，惊喜着忙起身，匆匆穿过书香过道，风一般直迎到门口去。

    “卢老师？”湘琴挥手，声音里难掩激动。

    果然是她！

    卢真儿不急不徐而来，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再有多余的言语。

    湘琴满腹的热情，似触到了冰雪，默默在前面引路，重回预定茶席。

    卢真儿径直坐到主泡台。

    湘琴只得坐到对面，好奇的审视着偶像。

    她默默脱下羽绒服，只着天青色茶服，不变的是，其上有疏朗的红梅一枝。

    摘下围巾，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没有任何岁月痕迹，仍是记忆中的仙子模样。

    “我脸上有东西？”卢真儿开口，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湘琴笑着摇头，羞于自己的失态，又忍不住由衷赞美：“卢老师真美。”

    卢真儿淡淡的，手已摸上了茶荷。

    “今天，我破个例，来泡这绿杨春吧。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偶像吗？偶像总得有个偶像的样子。你知道，整整五年零二十八天，我没有给茶人执过壶了。”

    记得清清楚楚，许是藏着深爱与无奈。

    湘琴很荣幸，“谢谢您。”

    卢真儿泡茶的样子，与多年前电视上的影像，慢慢重合起来了。

    一样的服饰，一样的专注，一样的孤高无尘埃。

    一样的茶香袅袅。不同的是，她就在眼前，茶香可闻。

    湘琴赏着闻着，不禁眼眶微热。默默转过身，抹去流出的清泪。

    “尝尝看，还能喝吗？”

    湘琴行叩指礼，浅啜一口，满口满心，便是无边早春之色。

    “有人说，绿春如稚儿，满是纯净与希望。若这些不存在，我宁愿没有春天。”

    说着，卢真儿已将手中茶盏碎在了地上。

    湘琴吓得洒了半盏茶汤，随即反应过来，长久地望着偶像。

    两人，均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