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平嘴里反复咀嚼这句话，他走到岸边，放眼看去，只见洛河水浩浩荡荡向东北方向流去，他自语道：“这洛河必然称的上大江大河了吧？！”

    他双腿盘膝坐下，闭目打坐，他体内的元气东一团，西一团的散落在全身经脉里，在听了蛤蟆一席话之后，他再也不敢随便催动气息，游走经脉，鬼知道这游走一次要耗费他多少寿元。

    夜风习习，身后的芦苇丛里传出有节律的沙沙声，面前的洛水浪涛激荡，哗哗声不绝于耳。两种声音在这空旷的环境里，好似水乳交融，反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静寂。

    陈青平能感觉到凉风拂面，水汽扑身，也能感觉到身下这片大地的古朴深沉，甚至不远处跳动的篝火，他都能从芦苇噼里啪啦的轻响中体悟到，唯独这真水之力，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他将《天河洗星法》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诵读，又将蛤蟆的话反复揣摩，还是一无所获。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空荡荡的感觉，只觉得有说不出的萧索。

    “是不是在修行的路上，人人都要面对这般境况，冷清凄凉，无力无助，让人心生退却之意？不知师父，顾郑二位仙子当初冲击感应境时，是否也像我现在这般茫然失措？”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醉道人，顾溪知，郑楠竹的身影，醉道人的洒脱豪放，顾溪知的飒爽出尘，郑楠竹的清丽雅致，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陈青平缓缓抬头，看着夜空良久，天地之浩翰，无边无际，星辰之璀璨，流光溢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烦恼与它们一比，根本微不足道！

    “师父说过，修道一途，唯勤与勉！”

    黑暗里，陈青平的双眼中似乎各有一团火焰在跳动，他沉声道：“按照蛤蟆仙人的说法，我最多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寿元了，修道于我而言，已经不是一种选择，而是最后一条退路！如果别人能做的到，我陈青平为什么做不到？！”

    他嘿嘿一笑，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只觉自己的念头变得通达无比，向道之心愈发坚韧。

    陈青平闭上双目，慢慢地进入到一种魂游象外的境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飘来一朵乌云，遮挡了半个月亮，天色一下变暗了许多，陈福先前点起的篝火，早已经灭掉，只剩下余烬，在风中明暗不定。

    忽然一声极轻的“哗啦”声响起，在距离陈福他们不远处的河岸上，有一道身影忽然从洛河中站起，只见他弯着腰，东张西望了一会，然后一步一步向陈福陈二驴睡卧的地方走来。

    来人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每落下一只脚，就会停住身形，观察三人的反应，只有在确定三人都还在酣睡之中，才会继续迈步前行。

    待他走到近处，月光下，赫然可见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身材高大瘦削，满身都是墨绿色的鳞片，它的手脚都是三趾，趾间生蹼，背上从头到腰间，生着长长的被刺，靠近头顶处的三根尤为粗壮，闪着乌光。

    它头部两侧无耳，各有几道斜缝长在颊后，不住地开合，可以看到里面的红肉。颌下左右各有一道长须，鱼嘴宽大，双眼被一层灰膜所覆，间或打开时，露出雪白溜圆眼珠。

    它窸窸窣窣地围着陈福陈二驴转了一圈，将目光投在了地上那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再难移开。

    佛经此时突然发出金光，将它罩作一团，金光之内，有无数盏佛灯点亮，天花乱坠，隐隐有佛声禅唱，庄严肃穆，让人心生崇拜之意。

    那鱼怪双腿跪下，双手合十，脸上有说不出的虔诚，嘴里喃喃自语，应和那禅唱。

    待到金光忽然一盛，他左脸颊后的细缝立时便少了一条，身上的鱼鳞也褪去许多，整个身体看起来更加像人，它脸上一喜，忽然发出“咕咕”之声。

    陈二驴身子一动，忽然翻了个身。

    佛经发出的金光蓦地一收，那鱼怪也是吓了一跳，它慢慢起身，见陈二驴只是翻身，没有醒过来，便伸手去抓佛经。

    就在这时，陈福突然双手撑地，双脚向着鱼怪踹去。

    那鱼怪手上动作不停，继续伸手去拿佛经，陈福两脚踹在它腰下，只觉得好似蹬在了一块石头上，两脚震得生疼，而对方却纹丝不动。

    陈福心中一沉，他自然知道自家这一腿有多少份量，莫说是人，就是一只小牛犊，挨了他这一记，只怕也要翻到在地，可眼前这个怪物却不以为意，眼见它就要拿到佛经，陈福沉腰一个扫腿，将经书远远地扫飞出去。

    鱼怪口中“咕咕”了两声，还是不理会陈福，转身去拣地上的佛经。

    陈福大喊一声“二驴”，也来不及等他醒来相助，生怕儿子的宝物被这怪鱼夺走，他急奔几步，赶到鱼怪身后，把手往它肩上一搭，原本准备将它身子拨转过来，另一只拳头就会照着它的面门砸去。

    谁知那鱼怪双手一把抓住陈福搭在它肩头的手，也不见如何使劲，只是一丢，陈福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从鱼怪头顶越过，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时间，陈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挤在一起，放声惨叫，痛得他险些昏死过去。

    陈二驴被先前陈福一声断喝吓醒，他揉揉眼睛，看见陈福被一个鱼头怪远远地摔了出去，他也不及细想，嚎叫着冲了过来，抡起拳头，一拳打在鱼怪的侧脸上。

    “啪”的一声，鱼头怪脸微微一侧，只觉得脸颊后头火辣辣的痛，他伸手一摸，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手上绿油油的一片，那是它的血，居然是绿色的！

    陈二驴见自己一拳下去，这怪物居然只是擦破了点皮，也是骇然，他猛地抬起右腿，照着怪物的裆部就是一脚，要知他在陈家冲的鼎鼎大名，一是因为他的驴脾气，二就是因为他恶毒的掏裆功夫！

    鱼怪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的眼睛猛地张开，两粒雪白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嘴里“嘶嘶”喊了几声，忽然一伸手，掐住了陈二驴的脖子，将它举到半空中。

    这一下如快如闪电，陈二驴根本没有机会躲闪，被他一下捏住喉咙，只觉得有一道铁钳箍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无法呼吸。陈二驴双手不住捶打鱼怪的手臂，又去搬它手指，可是根本无用，他脸上涨得通红，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险些儿就晕死过去。

    鱼怪“咕咕”说了几句，手上力气忽然减掉，正当他准备放开陈二驴时，身后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势如奔雷，它心中一凛，正待转头去看。只听“咔嚓”一声，一股大力，好似千万斤石头，撞在了它的后腰间，一阵钻心剧痛传来，它不禁松开手，像个滚地葫芦一般，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咕！咕！咕！”鱼怪双手双膝着地，趴在地面抖了几下，这才缓过劲来，它翻身站起，抬头一看，眼前有个小孩子，正扶着刚才被它掐住脖子的人，脸上满是怒气，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

    来者正是陈青平，他修道入定，被陈福惨叫声惊起，眼见着陈二驴被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掐着脖子，情况岌岌可危，他左右一看，除了芦苇之外，再无顺手的兵刃，他来不及细想，就低着头，向那怪物撞去。

    鱼怪没有想到一个人类小孩儿居然有如此怪力，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忽然用手指着远处地上的佛经，嘴里“咕咕咕咕”讲个不停。

    这也是陈青平的实力让它起了同等对待之心，否则何须多言，早就拿了经书一走了之。

    陈福终于挪着步子起身，走到陈青平身边，他低声道：“这个家伙是冲着佛经来的！”

    陈青平点点头，他见对方是鱼头人身，身上有鳞，背上有刺，嘴里说的什么，他是半句都没听懂，不过既然开了灵性，必然有沟通的法子。

    他反身走到佛经跟前，弯腰拾起，又走到鱼怪身前一丈远处，用手指了指佛经，又指了指自己，摇了摇手，再指着远处，用手在头顶一摸，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端起佛经，朝他指的地方推了推。

    陈青平的意思是：这本佛经不是我的，而是远处念经求佛的老和尚的。

    那鱼怪先是没有懂他的意思，陈青平不急不忙，又做了一遍给它看。

    鱼怪忽然点头，示意它听懂了，它指指佛经，指指自己，做出了翻书的动作，然后又指指佛经，朝陈青平所指的方向做了端送的动作。

    它的意思是：我不要你的，我就看看，看完你再还给那些和尚。

    陈青平心中一乐，暗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

    他想了想，指指鱼怪，又指着佛经，做着翻书的动作。然后他指向远处，用手在头顶一摸，然后做出满脸的凶恶状，朝着鱼怪做击打的动作。

    他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看，但是如果被和尚们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必定来找你算账！

    鱼怪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他犹豫再三，忽然指陈青平，再指指远处，用手捂住嘴，然后两只手不住摇晃。

    陈青平一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让我不要告诉那些和尚。

    他见鱼怪满脸都是祈求之色，忽然想到：它一个精怪，要这本佛经作甚？莫不是也和我一般，是在修行？

    陈青平先指佛经，再指鱼怪，做出翻书的动作，然后双手合十，盘膝坐下，闭目入定。

    那鱼怪急忙点头，指指佛经，也是双手合十，盘膝坐下。

    陈福和陈二驴在后面看得都傻了，陈二驴摸着颈子问道：“大哥，平娃子和这妖怪在干嘛呢？”

    陈福皱眉道：“不甚清楚，或许是这个鱼怪向青平讨要佛经，但青平不愿给它，最多只同意和它一起参详！”

    陈二驴奇道：“大哥，大侄子不是修炼的道家吗？”

    陈福看了他一眼，迟疑道：“难不成是佛道双修？！”

    陈青平见鱼怪在他面前打坐，身上隐隐透出禅意，连一身的妖气都淡了几分，不禁啧啧称奇。它脸上满是渴求之意，显是对这本佛经极为渴望。

    他心中一黯，想到：原来它与我一样，都是一心向道，我虽然不得其法，迟迟不能突破，但好在还有道法可学，它却连门都还没有入。也罢，就帮一帮它吧！

    陈青平翻身站起，鱼怪连忙跟着起身。

    他指着佛经，又指着鱼怪，忽然点点头。鱼怪顿时大喜，双手双脚乱挥乱舞，舞了一阵，这才弯腰躬身，伸手来接佛经。

    陈青平脸一板，蓦地抽回佛经，脸上露出怒气，指着佛经，连挑大拇指，又指着精怪，食指向着自己勾了勾。

    这精怪和他沟通半天，早已熟门熟路，不用陈青平解释，就知道他的意思，只见它连连点头，嘴里“咕咕”声不断，脸上依稀是做出个笑容，它指着陈青平，又指了指原地，意思是让他别走，然后转身走到岸边，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陈青平微微一笑，心道：这都是和蛤蟆仙人学的，老兄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