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平修仙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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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陈虎头离乡

    今日是陈张氏出殡的日子,陈青平早早地被他爹叫出来,陈福见他半边脸都是乌紫,嘴巴子肿得老高,吓了一跳,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青平支支吾吾,只说自己晚上睡觉不老实,掉下炕头磕到了,陈福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儿子,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老子是这么好糊弄的?

    陈家冲今日人人缟素。

    陈胜挑了八个健壮的村民为陈张氏抬棺,陈二驴胸口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但是他执意要为陈张氏抬棺,便是陈胜出面,骂了他几句,他也不听,驴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管不住他,众人只好由他。

    陈福和陈青平走在人前,陈青平将手中的陶罐使劲砸在地上,人群中的妇人们立时哭嚎起来,陈胜大声地指挥着抬棺人,抬棺起灵,送陈张氏上路!

    那八个死掉的猎户,因为没有尸体,只能造衣冠冢,但若是人人一口棺木的话,陈家冲也找不出这么多抬棺材的人,几个老者一商量,一人一口木箱,里面放上死者常穿的衣服和一两件心爱之物,权当是棺木了。

    反正是穷苦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

    一路上白幡招展,哭丧棒林立,不时有村民将纸钱抛向空中。男女老幼彼此搀扶,泪如雨下,哭声震天。

    陈虎头一身重孝,手里端着的正是铜锤的木箱,他今日是来给铜锤当孝子的。只是他脸上都是淤青,走路一瘸一拐,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的徐长安有心去问,却被虎头他娘狠狠地瞪了几眼,他心里直嘀咕,再也不敢上前触霉头。

    直到下午,坟山上的九座新坟才全部垒好,村民们依次给逝去的亲人叩拜行礼,敬酒上供,这才三三两两离去。

    已近深秋,偏西的日头照在几座新坟上,惨淡淡的没有温度,山间萧索,习风寒凉,真是道不出的寂寞,正所谓:

    青松映修竹,道上起莓苔,

    纸灰作白蝶,泪血染红鹃。

    荒垄穷泉骨,秋坟吐寒云,

    儿女莺啼祭,可曾到九泉。

    徐长安和顺子站在村口的枣树下,陈青平老远看见他们,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两人见到他的脸,都是吓了一跳,不待他们询问,陈青平驾轻就熟地说道:“昨晚睡觉从炕上掉下来,磕到脸了。”

    两人正待再问,陈虎头捂着屁股,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脸上也是乌青,还有几道血口,徐长安和顺子同时叫道:“你也从炕上掉下来了?”

    陈虎头一脸尴尬,羞道:“不是!”

    顺子眼珠一转,说道:“我知道了,你给铜锤叔当孝子,你娘不乐意了?!”

    陈虎头眉头一挑,瞪眼道:“少他娘扯臊,其实我都没提,我爷和我爹就找到我,让我给铜锤叔当孝子,我娘还说,要我出殡这天使劲哭,铜锤叔地下有知,才会高兴!”

    顺子奇道:“那你?”

    陈虎头看了一眼徐长安,回道:“我告诉他们我想跟徐大哥去当打更人,他们不同意,我就说自己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他们管!”

    陈青平皱眉,“嘶”了一声。

    陈虎头瞟了他一眼,悲声道:“他们就合起伙来揍我。我爷先动的手,打了几下没劲了,我爹就接着上。我爹打了几下,有点舍不得我,我娘就使劲嚎,我爹咬牙又接着打......就这样,我娘嚎一次,我爹就打一次,好不容易我娘停下来缓口气,我爷又歇息好了......”

    陈虎头哭道:“他们三个硬是揍了我一夜!”说完他趴在枣树上,呜呜哭了起来。

    顺子龇牙咧嘴道:“难怪昨个晚上听见有人哭,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徐长安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你娘今天一整天,看我的目光都是阴恻恻的!”

    陈青平:......

    顺子拍拍陈虎头的肩膀,问道:“那你还跟徐大哥去吗?”

    陈虎头咬牙切齿道:“去!怎么不去?!我还是那天的话,我不想一辈子老死在陈家冲!”

    陈青平问道:“那胡子爷爷,你爹你娘怎么说?”

    陈虎头脸色一黯,低声道:“我爹见我娘哭得厉害,怕她伤了身子,先扶她回去了。我爷唉声叹气,一个人躲进屋里去了,我听见他在屋里一个人哭!”

    陈虎头双手捏拳,愤愤道:“你们说,我是不是错了?”

    几人低着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陈虎头。

    过了半晌,徐长安沉声道:“无论如何,我明早就要动身了,先去洛阳城,接下来十有八九要返回长安。”他看看陈虎头,说道:“打更人这个行当,确实凶险,我当初是孤家寡人一个,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哪天死了,也没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顺子急道:“大哥这是什么话,你死了我顺子第一个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陈虎头和陈青平一齐用眼瞪他,顺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摸头道:“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长安哈哈一笑,用手箍着顺子的脑袋,笑道:“大哥还不明白你的意思?老实说,我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们三个,有你们三个,我徐长安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此在这世上,我也多了几分牵挂!”

    “可正是如此,我不能带着你们往火坑跳!”他看向陈虎头,沉声道:“虎头你和我不一样,你爷爷爹娘都爱你关心你,你也要为他们着想!”

    言罢,徐长安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停下来,也不回头,大声道:“明早我在这里等你一炷香时间,辰时一到,我就上路,虎头你自己想清楚了!”

    徐长安施施然地去了,他这几日一直借宿在陈二驴的屋里。

    陈虎头,顺子和陈青平也各自回家,几人都是心事重重。

    回到自己屋里,陈青平往炕上一倒,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流水般,一幕幕的在他眼前闪现。他渐渐有些迷糊,半睡半醒之际看到了屋里的窗户。

    这窗户那日被真空砸坏,陈福连日来忙着丧事,一直没有时间修复。破碎的窗楞还留在窗台上,一些窗户纸粘在窗楞上,微微摇晃。

    一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了陈青平的脑海,他翻身坐起,疾步来到窗前,盯着那窗户纸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撕下了一小片,他将这片碎纸丢向空中,再伸手去抓,他手未至,那窗户纸已经被他扇动的气流吹的乱飞,他一下抓了个空。

    连续几次,陈青平都没抓到空中的碎纸片,但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伸手从窗户上又撕下一片,这次是一大片窗户纸,他将它抛向空中,再伸手一抓,这次居然抓住了。

    “哈哈哈哈!”陈青平仰头大笑,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百汇穴里滴溜溜转动的气息,想着如何才能把它推动,现在似乎有答案了。

    陈青平冲到屋外,告诉陈福自己很累很困,想好好睡一觉,让陈福不要喊他吃饭了,然后跑回屋里,关上屋门,想了想,又把门栓闩上。

    他跳到炕上,熟练地摆好修行的架势,闭上双眼,去观想百会穴里那一个气息所化的小球。

    它还在那里,比昨夜愈发的小了,也变得有些稀薄,但是移动的速度更快了,在百会穴里上下翻飞,欢畅无比。

    陈青平微微一笑,醉道人给他的功法在他的脑海中又呈现出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去想,反复琢磨,忽然有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致虚极,守静笃,元精灭,元气生。”

    “这是要我心无杂念,全力观想嘛?元精是什么?元气又是什么?莫非......,这百汇穴里的气息就是元气?”他带着一丝疑问,眼观鼻,鼻观心,渐渐进入忘我的状态。

    在他的百会穴内,有丝丝气息升起,这些气息袅袅婷婷,忽然都打着旋,转着圈儿向那个小球汇去,那小球疾速抖动,明暗闪烁,慢慢变大,变凝实。

    直到有一粒黄豆大小,那小球才停止抖动,周围的气息也停止向它汇聚。

    “成了!”陈青平有些激动,他调动念头,在百会穴里去推动这个小球,这一次,小球再不像之前那样,上下翻飞,难以控制,而是慢吞吞地移动到百会穴穴口处,转了几个圈,便冲穴而出!

    一瞬间,陈青平觉得有一道滚烫的热流,从自己的头顶开始,沿着身体里的某一道经脉,冲顶而下。那个小球好似一个巨大的浪头,首当其冲,一路向前,将自己经脉狭窄,堵塞的地方一一冲开,而自己百汇穴里剩下的那些气息,跟随着小球,蜂拥而出,一路势如破竹,好似后浪推前浪一般,无有止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球带着一众气息,在游走完他某一道经脉后,又回到百会穴里。

    至此,他的奇经八脉,终于打通了一道!

    陈青平喜极而泣,虽然不知道自己距离第一个境界感应还有多远,但是身体里这条经脉的打通,证明了他的路子是可行的!

    “我陈青平在求仙问道的路上,终于踏出了第一步!”他如是想。

    此时他极度兴奋,睡意全无,虽然晚上没有进食,可是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全身上下力气翻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感觉。

    陈青平向窗外看去,忽然发现天际有些发白,他暗叫一声不好,开门冲了出去。

    都说修行无岁月,一个晚上居然这样就过去了,不知道虎头他们......,他看见远处村口似乎站了一群人,不敢耽搁,疾步跑了过去。

    陈胜正在给陈虎头整理衣襟,一边整理,嘴里一边说着什么,虎头满眼是泪,低头应着。

    虎头爹扶着虎头娘,两人忽然走到徐长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徐长安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闪开,也是扑通一声,给夫妻两个跪下,口中叫道:“叔叔婶婶何须如此!折煞长安了!!”

    虎头爹和虎头娘对看了一眼,虎头娘先开口道:“虎头从小没有离开过我们,他虽然生得痴肥,可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日若是渴了饿了病了,也没人能在他身边照料......”说着,妇人双手抱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边陈虎头叫道:“娘!我都多大了,还要人照料!你说的岂不是让人笑话我?!”

    陈胜一虎脸,兜头就是一巴掌,陈虎头这才闭嘴。

    虎头爹看着徐长安道:“长安贤侄,我这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外头人心险恶,他是直肠子,怕是对付不来,若是有那一天,还请贤侄将他送回陈家冲,莫让他在外受了委屈,丢了性命......”

    虎头爹有些哽咽,便说不下去。

    徐长安忽然举起右手,道:“黄天在上,我徐长安今日许下誓言,必护得二弟陈虎头的周全,如有违背,必遭天打雷劈,人神共愤!”

    言罢,他翻身站起,上前把虎头爹娘一起扶起,不住地低声安慰。

    一旁的陈二驴忽然上前几步,楼住陈虎头,咕咕囔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伸手去掏虎头裆下,虎头笑着避开。

    陈青平和顺子走到虎头身边,徐长安也几步上前,四人手挽手,顺子抹泪道:“大哥二哥,小弟在这里祝你们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陈青平只觉得喉头哽咽,嗅着鼻涕,说不出话来。

    徐长安和陈虎头分别抱了两人,道了句珍重,徐长安背起箱笼,回首团团一躬,敲着梆子,大踏步而去。

    陈虎头看看爷爷,又看看爹娘,看看陈二驴、顺子和陈青平,再看看他们身后的陈家冲,咬咬牙,转身去追徐长安。

    身后传来虎头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青平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忽然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大哥!二哥!”

    两人已经走远,此时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天大地大,命最大!”陈青平撕心裂肺地叫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啊!!!!”

    两人都是一笑,招招手,转身去了。

    就在此时,一轮红日跃上地平线,发出万丈红光,将两人背影照射得清清楚楚,徐长安飘逸洒脱,陈虎头气宇轩昂,两个人肩并肩,在朝阳的护送下,一路向前!

    有道是:

    荒戌落黄叶,翩然离故乡,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仗剑三千里,光寒十九州,

    莫愁无知己,何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