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僧道退冥将
陈青平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扑顶而来,在触到他的天灵盖后,一道化两道,两道化四道,一瞬间也不知道有多少道,顺着他头顶的经脉,向全身蔓延,所过之处,或是滚如沸油,或是冷如寒冰,或是麻如蚁噬,或是痛如刀割。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陈福见自家儿子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甚是担忧,便欲上前相扶。
一旁的灵智大师冲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陈青平全然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体内数以万道股诡异力量,在绕行周身经脉后,终于一齐向小腹处汇聚,缩涨了三次之后,便沿着来路退出自己身体。他长呼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醉道人。
醉道人将手从陈青平头顶拿开,捻须道:“玄门道宗择徒,多会从根骨和灵识两个方面考量。何为根骨?根为灵根,骨为血肉筋骨,我们先说灵根!”
说着,他双手各自握拳,再摊开时,只见左手依次有金铁、草木、溪流、烈火和厚土五种事物依次闪过,“这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他沉声道。
接着他右手之上又有狂风、骤雨、惊雷和掣电四样事物依次呈现,“这是风、雨、雷、电、灵,乃是五力,当然,最后一种灵你现在看不见。”
言罢,醉道人将双手握在一起,随即再次摊开,只见他手里俨然有日月星辰流转,山川河流掩映,风雨雷电交替,飞禽走兽扑走,花草树木争妍,万事万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双手一摇,种种异象便烟消云散,再也不见,看着陈青平道:“说起来繁杂,其实就是看你对五行五力的体悟程度!”
陈青平好奇道:“那小子我的灵根是什么样的?”
醉道人摆出三个手指头,说道:“大小各有三阶,你大约也就是个中下的样子。你们村子里那个小女娃子,她是上中,也算是万中无一了。
陈青平顿时无语,真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自己一心想要求仙问道,结果灵根如此之差,小莲妹妹......他脑海中浮现出林小莲抱着米糕啃的样子。
醉道人接着道:“再说你的血肉筋骨,你十来岁的年龄,正是身体蒸蒸日上的时候,可你血气虚浮,浑身没有二两肉,筋膜松沓毫无韧性,骨头也不甚坚固,若是别人见了,只怕会认为你爹娘不曾好生照顾你!”
陈福脸上一红,嚅嚅道:“这孩子在他娘肚中颇不老实,每日里翻跟头,用脚踹他娘亲,终于在七个月的时候动了胎气,没有足月生产。从小多病,我和他娘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是无用!”
醉道人摇头道:“我也不瞒你,你这孩子不是长寿之资,最多到四十岁,便会血气枯竭,一命呜呼!”
陈福和儿子对望了一眼,颤声问道:“请问道长,可有法子为他延寿?”
醉道人笑道:“你若能求来延年益寿的药物,像吃糖豆一般喂他,活到五六十岁当是不难!”
陈福哑然,连当朝皇帝欲求延寿的药物,都要三山五岳满世间去找,又是开水陆大会遍请高人,又是派打更人和内官四处求索,堂堂一国之君尚且如此,自家一个寻常猎户,有什么资格给儿子延寿?
陈福知道老道人不会说瞎话骗他,一想到自家儿子只有四十岁好活,他心里如同刀割一般。
“如此说来,这孩子反倒是必须修我玄门道术,如有万中取一的机会,在道行上每进一步,这寿龄都会延长一大截。”醉道人沉声道。
陈福再无二话,先前他还想阻拦儿子求仙问道,此刻恨不得醉道人大袖一挥,立时将儿子纳入门下。他扑通一声,和儿子并排跪在醉道人面前,不住磕头。
醉道人将两人扶起,笑道:“此子根骨俱差,但是灵识甚强,我那反五行搬运周天法和扣心术,寻常人根本扛不住,他倒是一声未吭,是个天生的犟种!啧啧,无根骨而强灵识,好似无船行舟,也不知能走多远?!”
陈青平一下跳起,叫道:“老爷爷可是愿意收我为徒?!”
醉道人白了他一眼,喝道:“此事稍后再说,眼下已近亥时,该办正事了!”
他让陈胜,陈福和陈青平三人退到屋角,严令他们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大声喧哗,因为人死后三魂分开,没有天魂和地魂的加持,命魂其实极为孱弱,若是惊吓到它,反而横生枝节。
他自己退到另一个屋角,双腿盘膝坐下,闭目打坐。
灵智大师轻声念了一句佛号,从怀里掏出一盏佛灯,好似青铜铸造,上面锈迹斑驳,只是形制极为古朴,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物。
他伸出食指一勾,立时便有一道绿豆般大小的火焰,从长明灯上飞起,他再向佛灯上一弹,这团火焰便投到佛灯中。立时便有白光亮起,静谧安详,让人不禁生出崇拜之心。
灵智大师又拿出一个木鱼,端坐在佛灯旁边,口中念一句经文,手上就敲一下木鱼。
这段经文是时下常见的《地藏经》,像陈胜这般年纪,因见多识广,倒也曾听僧人念过。只是今日在灵智大师口中,每一句经文里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活了过来,泛着金光,旋转着冲进陈胜、陈福和陈青平的念头中,一时间,三人听得有些如痴如醉,飘飘然若成仙一般。
醉道人瞧见这一幕,暗道:“灵智大师不亏是参透了佛门第六识的高僧,佛法精湛,让人好生敬服!”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四下里忽然阴风大作,长明灯被这阴风一吹,四下晃动,几欲熄灭。
灵智大师不慌不忙,又是向古佛灯弹了一指,佛焰立时腾起,白光大盛,照得整个屋子如同在烈阳下一般,那长明灯得这白光相护,再也不动。
这时,有一个长相狰狞邪恶,身高一丈的青色怪物缓缓走进屋内,它周身是血污和伤口,眼睛灰蒙蒙的,四下里张望,好似再寻找着什么。
陈青平惊地一下站起,醉道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大声叫道:“娘?娘!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他的叫声一下子惊吓到那只怪物,它的眼睛一合一开,顿时从灰转黑,看着屋里众人,嘴里嘶吼不断,忽然张牙舞爪,向最靠前的灵智大师扑来!
灵智大师丝毫不见慌乱,一圈红色佛光立时在他头后闪现,无数经文在佛光里旋转,他伸手指向那只怪物,喝道:“收!”只见一道红光射出,将那怪物卷了,生生拖进古佛灯的灯焰里。
醉道人忽地一下闪到陈青平的身边,“啪”的一声,给他脸上来了一下重的,低声骂道:“这是死后没有进地府的怨灵,最是奸诈邪恶,方才不是让你不要出声么?若是惊吓到此物,让它逃脱,不知有多少生灵会被戕害!”
陈青平捂着脸,不敢言语,复又坐下。身边的陈胜和陈福一起看着他,满脸都是打的好,活该的样子!
灵智大师的经文念得更大声了,屋外不时有阴魂鬼物进来,他们都是被佛音吸引而来,又好似无比沉醉那古佛灯的白光,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佛灯的灯焰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再无半个鬼物进屋,陈青平心底黯然,只道是再也看不见娘亲了。
忽然,门外走进一个妇人,她并不像其他鬼物那样浑浑噩噩,而是四下里打量,好像认识这里的样子。
陈青平赶忙捂住嘴巴,心里大声叫道:娘!娘!我在这里!
来人正是陈张氏,她新丧不久,命魂中尚有一丝记忆,带着她袅袅而行,一路回到这个最熟悉的地方。
陈青平眼含热泪,陈福双手抖个不停,两人俱是看向醉道人,醉道人摇摇头,做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不敢再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吓到陈张氏。
陈张氏不停地张望,这间屋子里每个摆设,她都熟悉无比,又让她觉得安心,直至她看到那口棺木和台前摆的长明灯。她忽然捂住胸口,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挣扎着要去掀开那口棺木。只是她已是阴魂,纯阴之体,再也无法触摸阳世间的万物,她几次去掀那棺盖,都没成功,脸上渐渐显出不耐的神情,眼睛露出凶光。
灵智大师的木鱼敲得更快了,陈张氏一阵恍惚,慢慢向古佛灯走去,陈青平知道,只要自家娘亲被灯焰接引进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就在此时,阴风大作,屋外冲进两人,准确地说是两个怪物,一个身材高大雄壮,另一个瘦削阴鹜,两者眼中都没有眼珠,取而代之的是两道火焰,碧油油的,看上去无尽深邃。它们身上都覆盖着黑色甲胄,上面全是人脸,也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张,面目可憎,怨气冲天!
那高大怪物四下里扫了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就探手去抓陈张氏的阴魂,陈张氏显得十分怕他,战战兢兢蹲在地上,连躲闪都不敢。
陈青平大怒,就待冲上去救自己娘亲。
灵智大师一声“阿弥陀佛”,身后又有两道佛光呈现,红黄白三道佛光交相辉映,一时间将他衬托得犹如尊佛临世,他双手捏作法印,左手自上而下,右手自下而上,各自画了个半圆,立时便有两道佛焰自佛灯里引出,朝着两个怪物弹去。
高大的怪物一拍肚皮,甲胄上所有的人脸全部张大嘴巴,发出道道黑炎,这些黑炎瞬间聚在一起,和灵智大师的一道佛焰相持在一处。
另一个怪物法术似乎要稍逊一筹,他从身后摘下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上面也是遍布人脸,都在嘶吼挣扎,另一道佛焰打在盾牌上,瞬间穿过,击在他的身上,发出滋滋声响,有阵阵白烟升起。
“啊”!那怪物发出震天般的惨呼,身上所有的人脸都扭曲翻滚,舌头尽吐,一时间生生灭灭,不知道少了多少。
“我乃此地冥府牙将,兀那秃驴,你可是想不开了,要和我冥府作对?”
灵智大师尚未作答,一旁的醉道人张嘴一吐,一把赤红色的小剑跳跃出来,如游丝走带,飞到那受伤的怪物头上,轻轻一旋,只见斗大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
一时间哭嚎、怒骂、嘶吼的声音大作,那怪物弯腰,摸起自己的头颅,转身飞奔而出。
高大的怪物嘿嘿一笑,说道:“一个开了第六识的秃驴,一个修成内丹的臭道士,你们最好勇猛精进,觅得长生,否则终有一天要落到我们兄弟手里,到时候也让你们知道我们兄弟的本领!”
灵智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只是不语。
醉道人眉头皱起,右手捏诀便欲牵引飞剑,给他来个狠的,谁知道这冥府牙将化作一道黑炎,向屋外飘去。
既然最大的敌人被赶走,陈张氏便顺理成章地被收入到古佛灯中。
灵智大师吹灭灯火,将佛灯收入怀中。他看向醉道人,忽道:“我反正是要接这一道因果的,你又何必出手,为自己多加业障?”
醉道人虎着脸道:“就是看不得他们的嘴脸!”
灵智大师微微一笑,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