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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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田光顺平息了好一会儿,脸色和缓下来,就说清了原委。

    麻烦倒是不大,就是范劲领着六七个人,要田光顺请客,以前也经常有过类似情况,几乎每月他们都要光顾一次,每次田光顺或者他老婆遇到了,给个三五十块钱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可现在,对方一张嘴就要三百,田光顺气得不行,自然不肯,一群人就吵嚷着要进厂子里去,说里边有个工人,前几天把一个哥们骂了,要给他松松骨头,最后好说歹说,给了他们一百五十块,才耀武扬威地走了。

    张玉春听了,也气得直骂:“这帮狗日的短命鬼,胃口是越来越大哒哈!”

    田甜就说:“养那么多公安有个麽子用,也没得哪个来管一管!”

    田光顺说:“哼,指望他们,人家早就串通一气哒!”

    张玉春拿起筷子,说:“不说他们哒,说起他们气都要给气饱,先吃饭,来,干侄子,吃饭!”说着就给白邙夹了一筷子蒜炒瘦肉。

    于是大家都举起筷子,边吃边聊,但多是聊关于范劲一伙的,聊着就忍不住骂,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却不知不觉又绕到他们身上,一顿饭下来,气氛反倒不如下午热烈。

    吃完饭,天色已黑,田光顺一家要留白邙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白邙执意不肯。

    田光顺说外边下雨,要开车送白邙,白邙也婉言谢绝了,于是田光顺老婆就给他找了一只手电,硬塞给他,白邙道了劳烦,就骑车往回赶。

    雨势渐紧,雨点打在塑料雨衣上,发出细密的叭叭声,车灯射照之内,如同一片白色丝线,斜飘着横在面前。

    路过吴家面坊时,面坊已经关了大门,昏黄的灯光从窗户射出,有些格外柔弱而凄清,白邙便感觉身上有些发冷。

    白邙想,不知吴新他们上次扯皮动手,到底赔了多少钱,只听别人说起,除桔子以外,凡是受了伤的,轻则给了五十,重则有的赔了一百,有的赔了两百,总共下来,给出去了五六百,到头来,钱没赚到,倒赔了一些。

    回到家里,门虚掩着没有插门闩,白邙推门进去,父母闷头苦脸地坐在桌子前,黑狗趴在桌下,嘴压着一只前腿,猫伏在高板凳上,眯着眼呼噜呼噜直响。

    白邙脱下雨衣,挂在墙壁一棵钉子上,就问父母怎么还没睡,邓清明家哪天晚上坐夜。

    母亲叹了一口气,脸有愠色,问:“你那天跟周道师说了些麽子,啷个把他得罪哒来?”

    父亲上身斜歪在桌面上,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摸着下巴,看着白邙没有吱声。

    白邙问:“啷个的,是不是又在嘈些闲话?”

    “你还晓得别个嘈闲话呀?你嫂嫂下午去邓清明家帮忙,回来就跟我面前数落,讲那个周道师,口口声声说你阳邪太重,那天不该进翠儿的卧房,要不然翠儿不会死,肯定是那天你把他得罪哒嘛,进出翠儿卧房的男人,多的是,别人哪个都不说,偏偏说你,你嫂嫂就埋怨我们偏心惯你,说话做事没个把管,你那天跟周道师到底是啷个回事儿?”母亲说着说着就来了气。

    白邙当时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那天他跟周道师使狠,惹他动了报复心,现在借办丧事,到处散布谣言,心里也起了气,沉声问道:“还说些麽子来?”

    父亲心里虽然偏向白邙,嘴里却说:“你还嫌说少哒?”

    母亲又道:“他还说你在外头撞到邪哒,十天之内要有血光之灾!”

    白邙哼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麽子血光之灾,既然我得罪他哒,他恁个厉害,干嘛不给我使点法术,让我当时就背时来?翠儿要是早些送医院,还不至于死呢,没听医生都说,送得太晚哒嘛,恁些人也不长脑筋,就听那狗日的打瞎逛,看哪天我撞到,让他狗日的好看!”

    母亲又气又忧,说:“你还不嫌麻烦唛?前段时间惹起别个说你闲话,口水都还没干,你又找出些事儿来,逗起别个嘈!”

    白邙急红了脸,瞪着眼狠声道:“愿意嘈他们就嘈去,还敢把我啃两口,我怕他们!”说罢,起身摔上灶屋门,舀水洗完脸脚,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卧房,沉身往床上重重倒去。

    他虽然躺着,心里却在想周道师编瞎话造谣言的事,越想越气,越气越恨,非要马上去收拾那家伙一顿才能消解。过了一个多钟头,听见父母都关门睡了,又爬起来,穿上一双雨鞋,摸黑从扁柜上将一把黑布伞拿在手里,轻轻拔开门闩,侧身又出了大门,才打开手电,往邓清明家走去。

    没有锣鼓唢呐声,白邙从邓清明家屋后下去,绕过后檐,走到几棵桔子树前,看见雨棚下摆了桌子,一圈人围坐着一张桌子吃饭喝酒,他看见芈福和他父亲也在,却不见有周道师,心想那狗日的可能忙过一遭就回去了,略一琢磨,手术室主意,就又从邓清明家的屋后绕过堰沟桥,灭了手电,往芈璐家后门摸去。

    由于芈家湾院子地势所限,各家的住屋都连在一起,都面朝院坝一边开一扇前门,背对院子一边又开一道后门,各家的猪圈就紧挨着后门,往外散开。

    白邙还没到后门,就见猪圈里有声音,就停步倾听,好象是低低的抽泣,心想应该就是芈璐,就壮了胆子,摸着圈墙探步过去,小声轻喊道:“芈璐,妹娃儿!”

    果然是芈璐,她也听出是白邙,心里大惊,啊地应了一声,心呯呯直跳,往门边摸到白邙,压声说:“你来做麽子?”

    白邙说:“想看看你!你刚才在哭?”

    芈璐害怕地四周观看一遍,说:“一会儿他们就要回来,看见哒不好!”

    白邙说:“他们还在吃饭,你妈身体好些没得?”

    芈璐说还是老样子,成天卧床不起,又壮起胆子,拉着白邙的手,往猪圈后边的柴棚里走,柴棚里堆了很多树枝柴禾,她扒开一垛,两人就钻了进去。

    白邙把雨伞收起,过来搂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芈璐有些微颤,但还是依着他的身子,说:“他们又嘈你一些闲话,我听得心里好是难受,想起就躺不住,又怕妈担心,就一个人在猪圈里怄气。”

    白邙说:“他们要嘈就嘈他们的,我又不怕。”说着就摸芈璐的脸庞。

    芈璐反着方向,用脸蹭白邙的手掌,说:“你还是要当心些,我总共就你和我妈两个疼心的人,我妈是恁个样子,你要有个闪失,我该啷个做?”便把头埋进白邙的脖颈,依偎在他胸前,抬起一只胳膊,圈住他的头,摩挲着白邙的头发。

    白邙很感动,说:“莫担心,你可要想开些,莫怄那些闲气,怄气只伤你自己,你只管开开心心,我才放得下心来,我奔上跑下的,既是为你,也是为我,反正是为我们,你好哒,我也才奔得有劲儿!”

    芈璐听了,默默地点头,心里热火起来,让白邙直起身子,她张开拇指和食指,在他前胸后背一卡一卡地移动,嘴里默着数。

    白邙问她这是做啥,芈璐说:“先不跟你说,到时你就晓得哒。”

    白邙说:“前些时间挣了点儿钱,我想在郭家集镇买一个门面的地基,明年把房子砌起来,将来我们就在集镇过,不跟这些人在一起哒,到时再开个商店,你也用不着喂猪,就在门面里经管商店,我在外边跑点生意。”

    芈璐嗯了一声,不在白邙身上卡了,直起身来,双臂缠住白邙的脖子,热嘴亲了一下白邙的唇,将烧得如炭火似的脸贴着他的面颊,鼻孔在他耳朵边呼哧呼哧喘气。

    白邙环住芈璐纤细的腰肢,将她抱起,双脚离地,浑身的血液开始充盈奔涌。

    芈璐全身酥软,在白邙耳边轻唤一声:“哥!”嘴唇就刁着白邙的耳垂。

    白邙嗯的应了,也叫了一声:“妹娃儿!”

    一时间,两人不再说话,沉默浸入黑夜,变成香甜的乳液,散发着幸福的气息,雨声飘渺而又悠远。

    过了一会儿,芈璐嘴唇轻启,如吹如吐地松开白邙的耳垂,软语如蜜地说:“哥,放下,我太重。”

    白邙吐着粗气,轻声道:“不重,一点儿也不重。”

    芈璐用胳膊勾住白邙的脖颈,双手交叠着探向他的头顶,说:“好想跟你一直就这样。”

    白邙说:“我也是。”

    芈璐说:“不晓得吴家那个紧箍圈儿,哪个时候才取得脱?”接着就叹了一口气。

    白邙松了松手,将芈璐的脚立在地上,说:“早晚的事,又不是过去旧社会,哎,他们这两天有没得麽子动静?”

    芈璐吸了吸鼻子,说:“格外的没得,前些天他们把别个打哒,要我哥也赔钱,我哥不干,两个就闹了些意见,就没再一起做生意。那个死鬼昨天晚上又窜到我们屋头,手脚也不老实,我差点拿菜刀砍他。”

    白邙听了,心里一紧,想起许波告诫他的话,就说:“往后可得警醒些,当心他黑心烂肺,趁你不注意,坏了你的身子。”

    芈璐说:“早就晓得,他一来我就刀不脱手,他要敢沾,我就下狠手,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白邙紧了紧芈璐的腰,又松了手,张开双臂,将她紧搂在胸口,说:“抵他的命不值得,要没得你,我过得还有麽子意思呢?在你们屋头他可能不会得逞,在外头没伴儿的时候,千万谨防着些,他们家最好不要去。”

    芈璐又手捧着白邙的脸,说:“打死我也不会去的,翠儿抬走那天,我跟我老汉儿和哥都说哒,要跟吴家退婚,永远不进吴家的门!”

    白邙有些感动,说:“好妹娃儿,就得恁个,要不然,永远要被他们紧缠着,万一有急事儿,你就来找我,被别个看到也不怕,我要不在,你找我妈,她已经晓得我两个在来往哒,她只担心吴家里闹,对你还是很喜欢的,可能她也告诉了我老汉儿,但老汉儿没问过我。”

    芈璐一惊,说:“白婶啷个晓得的来?”

    白邙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估计被芈幺婶看到过,她跟我妈说的。”

    芈璐就恨芈幺婶,说:“幺婶硬是嘴长得很,到处嚼,我妈前些日子也问过我,也晓得我和你来往的事儿,当时就猜到是她。”

    白邙说:“不过也好,反正窗户纸早晚也要捅破,你妈是个麽子态度?”

    芈璐说:“其实我妈也转变了态度,基本上也同意哒你,她本来就不喜欢吴新那个死鬼。”

    白邙问:“你跟你老汉儿和你哥说退婚的时候,他们是些麽子反应?”

    芈璐叹了口气,说:“还能有麽子反应,老汉儿瞪着眼,拿起一把扫把,朝我甩过来,就硬着个脑壳走哒,我哥说,你就闹嘛,闹得全家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那才好。”

    白邙心疼地说:“妹娃儿,你为我遭了恁个多罪,我将来肯定要好好地疼你,不让你怄一点儿气!”

    芈璐也有些激动,说:“为你,让我上刀山也干,对哒,哥,你也要当心那个死鬼,听说上次就想跟你动手,可莫让他伤了你。”

    白邙说:“不得,我防着呢!”

    这时,邓清明家锣鼓声起,唢呐呜咽,夜宵已经吃完。

    芈璐挣开白邙,说:“他们马上要回来哒,哥,你赶紧走。”

    白邙说:“你先进去,我等没得人哒再走。”

    芈璐扒着柴垛,说:“也行,你小心点哈,路上太滑。”说着,就往猪圈摸去,不久,就传来吱嘎的门响。

    白邙鼓着腮,呼出几口大气,静呆在柴棚里,不一会儿,就见有人从邓清明家晃着手电,往堰沟桥走来,白色的光柱像一把长剑,刺进茫茫的雨幕。

    来人是芈福和他父亲,芈老汉老远就喊芈璐开门,芈福则哼着一首山歌:

    一把那个扇子两面哟花

    情妹妹爱我我也爱她

    情妹妹爱我的花扇子喂

    我爱情妹妹的牡丹哟花......

    接着就是芈老汉的声音:“牙痛哦,哼哼哼,也不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