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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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家

    风卷寒云,黄昏未至雪已将歇,林意南领着姜晚去了城东的夜市。

    姜晚记得,母亲最喜欢的便是南国一世家小姐所创的糕点“春晖卷”。荑揉玉色匀,意捻密密卷,默品春晖音,思尔泪沾巾。玉米粉做成的团子蓬松柔软,其中间夹着星河般的流沙玉米碎粒子,像是日光倾泻,轻咬一口便知香糯异常。

    林意南带着她去了专卖春晖卷的南舍糕铺,打包了一份,便带着姜晚继续向前走。

    千灯照碧云,夜市客纷纷。他来了那么久的黎城,还未曾好好逛过这里。

    大道小巷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黎国的繁盛热闹在黎城可见一斑,虽不比南国奢华,但也是应有尽有的。人来人往,林意南不禁捏紧了姜晚的小手,路过古玩字画,珍玩犀玉,酒肆茶坊,走向集市深处。

    一侧三个垂髫之童,习鼓舞,另一侧俩青年男子,一白衣人赤手空拳,一黑衣人手执一刀一剑,白衣人手似鹰爪,钳制刀刃,用力旋转,竟能徒手将一把刀截成两断,而反观黑衣人,虽瞧着是丢了一把刀,但并未落于下风,另一把剑才是他武魂所在,剑身周遭都散发着一股戾气,刀断那刻,人剑合一,直直向白衣人胸口刺去,然白衣人未伤分毫,反之气息一屏,将黑衣人震出数米之远,又一轮新攻势,实在是打斗的难解难分,姜晚从未看过这样的对决表演,连连叫好,笑容重映在她的脸上,这是小孩子应有的天真快乐。

    林意南虽不曾习武,但是他有个酷爱武艺的师弟,所以各类招式绝学,他也是见过识得的。如今看到的这些手脚,竟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好像哪本书中有提及。想罢无果,便带着姜晚去了前面的摊位。

    前面的摊位是做糖画的,熬制亮晶晶的麦芽糖浆,浇在面板上,龙飞凤舞,万物皆可呈现。林意南驻足,低头询问,“阿晚可有想要的花样?今天是新年,尝尝甜食,一年都会甜滋滋哦~”

    姜晚听了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星星,“我相信先生不会欺我,那我便要一只小羊吧。”

    林意南讶异道,“阿晚不是属兔吗,怎的不要一只灵兔呢?”

    姜晚不曾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摊主摆弄手上的糖勺,“因着先生之前教我的羊羔跪乳啊。我现在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皆是母亲赐予,见到这只小羊母亲便能想到我,我想母亲老得慢些等等我,我再长大一些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林意南一时眼涩,揉了揉姜晚的头,“好孩子~”

    两人皆是无心再逛,林意南便带着姜晚匆匆回了家。

    月儿明,照离影,魂断梦消,缘会期遥。

    家中一片漆黑,姜晚趁着月色皎洁,悄悄的跑到床边,“母亲!看我给你买什么了。”她轻轻唤了唤母亲,但是床榻上之人,未有任何反应。

    她瞬间慌了,一手拿着“春晖卷”,一手摇了摇母亲。她想着许是冷了,母亲反应迟钝了些,便像以往一样欲给母亲暖身,一只手便掀开被子伸进去,只是触及一片冰凉,被下的母亲没有丝毫温度,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母亲!”姜晚一声喊叫,撕心裂肺。

    “春晖卷”啪的散落一地,散在了刚点灯进屋的林意南的脚边。

    姜晚放声恸哭,“母亲,醒醒,看看阿晚……阿……晚回来……,母亲~怎的不理阿晚,阿晚知错……了,不该……那么晚回,让……母亲担心了,母亲不要生气…不要不理…阿晚,不敢了……母亲你摸摸我啊。”姜晚呜咽,泪涕混在一起,可是再也没人帮她擦拭干净了。

    林意南看着姜晚哀极的样子,两行眼泪潸然而下,他只能一下下的轻抚着姜晚的背,卷着袖子为她擦拭脸,看着她小脸哭皱在一起,涩着喉咙劝慰道,“阿晚,莫要哭了,你娘亲,从来不想看到你哭,如此会走得不安生的。娘亲与先生说,她不会离开你,永远在这里。”林意南指了指心房所在的位置。

    姜晚泪眼婆娑的看着先生垂了头,再次抬头时就换了一副模样,强逼自己咧嘴,虽看起来是在笑,可是比哭更难看几分,还是带着点哭腔说,“先…先生说的……对,母亲最喜……看我笑了,我不…哭。”,又啜泣了几下,“不,不能让母亲看,我哭,要做个坚强,母亲……定能……定会安心,母亲为了我……一辈子,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母亲在天上…忧心。”

    林意南见着她说话都说不流畅利索,真是心疼极了,“阿晚,你看娘亲好像留了东西给你。”说罢便拿起枕边之物递给姜晚。

    一封信和一个红封。

    姜晚才注意到这两样东西,便推交给林意南,“先…先生帮我看。”

    信封里是一个红锦莲叶香囊,一颗包了纸的糖和一封信。林意南展开信,便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信之人怕是连笔都难以握住,纸间还残留着擦拭过的斑驳血迹,还有一滴晕开的泪,眼前浮现乔氏泣血垂泪写下书信。

    “林先生安好。

    阿晚,见字如面。娘亲已将你托付于林先生,先生待你定会如娘亲一般。阿晚,娘亲一直是记得你三月初四的生辰,然而娘亲等不到那天了。

    今日便最后一次为我的阿晚做碗长寿面,这颗糖便留到今年生辰吃吧。阿晚,娘亲也盼能年年岁岁陪着你长大,莫要怪娘亲,也莫要为娘亲伤心。娘亲一直希望你能够成为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惜娘亲始终没能保护好你。红锦香囊是母亲留于你的,阿晚定会妥善保存罢。

    ……

    阿晚,答应娘亲最后一件事吧,新年莫要戴白绢,莫要出丧,不吉利,也免得讨他人嫌。

    ……

    另外红封里是今年的压岁钱,新年顺遂…娘亲唯愿吾儿,岁岁康健,无甚烦忧。

    娘亲上。”

    林意南几度凝噎的读完信,担心的看着阿晚。

    半晌,姜晚捏着红锦香囊,一笔一画的抚摸着香囊上的“晚”字,停止了哭泣。虽是依旧红肿的眼睛,然不复朦胧,哑声道,“先生,听闻先生画技卓绝,可否请先生画一张母亲的画像,我想留作念想,我怕日后模糊了母亲的样貌,那就太伤母亲的心了。”

    林意南点头应道:“今日晚了,等明日再我拿予你,好吗?阿晚在家乖乖睡觉,答应娘亲的,莫要伤心了。”

    当林意南以为姜晚不会再回应,欲转身离去之际,她低低地开口道:“先生说错了,阿晚没有家了。”

    林意南顿时转身拥住阿晚:“莫要乱说,娘亲已将你托付于我,我必定护你周全,定会给你一个家该有的温暖。”

    姜晚对着林意南咧了咧嘴:“谢谢先生,阿晚想再陪陪母亲,就不送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