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十三郎重新在驾驶位落座，前爪伸进衣领，将微型通用接头插入脖颈一侧。

    像给手机接入耳机，电脑插上外设，衣物金属纤维表面，规整的纹路通电般点亮。

    随后意识转化为数据流，衣服根据形体自动调整适应，褶皱处变得光滑整齐。

    “转生仪式，苏醒者的专属体验，十三只是一条灵犬，自然不太了解。”

    “不过——”狗尾巴左右甩动两下。

    “汪～有了，根据一位匿名网友的说法，它是个漫长过程，大概会持续数小时。”

    “期间，会让你快速回忆此生所有遭遇，愉快的痛苦的无聊的，通通自潜意识激活。”

    “汪！听起来似乎挺糟糕呀。”

    张二冷迎上它一知半解的眼神，低眉思索着。

    将人的记忆、性格、意志等东西数据化，势必要记录各种情况下人的反应。

    其它倒还好，唯独需要再体验一遍痛苦经历。

    他扪心自问：我此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苏醒后的茫然失措？第一次目睹同伴死亡的恐惧？被王君抛下时的绝望？甡蜃甩动触手斩下[麒麟臂]带来的身体苦楚？

    【都不是。】

    这一点他无比肯定，但健忘症导致记忆残缺，苏醒前很多事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要么完全忘却，要么沉在心海更深的渊底。

    【不对，我好像遗忘了一件特别重要，却又完全不想回忆之事……】

    张二冷烦躁地以拳磕头。

    【他妈的，究竟是什么鸟事！】

    浮空船开进泊船区，和停车位不同，地面铺上一层软地板，类似高分子聚氯乙烯材质。

    防止浮空船下降过快时，底部撞击硬物导致损坏。

    张二冷瞧见方仁义的[黑鲲号]，停在前面一片开阔的场地，那边地板应该专门做了抗热处理。

    否则化学燃料引擎运转起来，喷射数千摄氏度高温尾焰，普通材料肯定无法承受。

    噌！

    浮空船一侧，舷门自上而下打开，像登机舷梯搭在地面。

    虽然船内至地面垂直距离只有不到一米。

    黄十三郎率先下船，直立时三米多高，颇有几分肌肉柴犬表情包的气质。

    它站在舷梯上挡住出口，狗头扭转180度面向身后，“苏醒者先别着急”。

    进而调头，两只义眼分别朝左右转动，居高临下瞪着两名四级义体小队长：

    “你你，还不快扫描周围环境，若有差池，你们可要全权负责的汪。”

    它把双爪放进汉服宽大的衣袖里，狗身站得笔挺，模样惺惺作态，严肃又滑稽。

    两名小队长浮空，黑色弧形覆面头罩光线闪动，发出低沉的机械式合成音：

    “扫描中，360度全视角动态静态分析，无可疑人员，无受控智能，无未经注册精准火力布置，无[圣教刺客]，各制高点无异常，安全确认完毕。”

    另一边，“俺也一样。”

    大黄狗咧嘴，露出闪亮的钛合金犬牙：

    “那还用说，我的主人是谁？从未听说有人敢在城里跟他作对，嘿嘿，苏醒者放心下船吧。”

    它闪至舷梯旁，

    “所有人维持弹道拦截开启状态，共享防卫策略，苏醒者娇躯金贵，可不比咱们。”

    张二冷单手撑起残废身体，走之前不忘摸向裤袋，不能再把[金光笔]给弄丢了。

    刚才经过牌楼，他尝试用脑波唤醒“试剑者”交互界面，奈何毫无反应。

    脚尖触及地面，腿筋一软差点栽倒，及时被大黄狗伸出前肢扶住。

    质感坚硬，薄薄一层仿制皮毛下，是强度极高的三级义体材料。

    抬头仰望前方，两百米高的方虚殿近在眼前，却又宏大高远，胜似天边海市蜃楼。

    它建在边长八百、六百米的双层方形石台上，四周配套数十米高的厢房和长廊，共同组成[方虚观]。

    “走吧，主人已在大殿等候阁下。”

    十名官兵像两排铁墙，把张二冷护在中间。

    观内随处可见[花坛]，里面是全息发生器，打出高矮胖瘦等苍松翠柏，有若实物随风摇摆。

    成片竹林宛如青绿海洋，不时飘出长条竹叶，落在过道化作散碎的光点消失不见。

    张二冷眼中诧异，这些光影形成的模拟环境，简直跟真的一样。

    步上台阶，批量打印的祥云纹地板上，浮动浅浅一层氤氲。

    人站在上面，仿若置身云端，在天庭漫步。

    一层广场中央，有一直径十米的机械圆盘，从空中俯瞰，可清晰看到太极图和周围八道卦象。

    圆盘外围，几名两米高的赛博人歪头晃脑，似在排队等候，行为却不太正常。

    阴阳鱼交汇中心，一名赛博人盘腿而坐，扬声器发出的电子嗓音振振有词：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急急如律令！”

    一声令下，八道卦象开始无规律闪动五行光彩，与持续点亮的阴阳鱼呈逆向旋转。

    紧接着速度放缓、静停，太极八卦骤然一暗，打坐的赛博人从地上蹦起来。

    “哈，成啦！脑阔不疼真好……”

    他轻轻一跃横跨十来米，落在太极圆盘外围，“咦，苏醒者！”

    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加入围观苏醒者的路人当中。

    张二冷暂停挪动脚步，“他刚才在做什么？”

    这时，一名不太正常的赛博人走进圆盘，如刚才那人盘腿坐下，重复念叨咒语。

    黄十三郎狗脸微微一笑：

    “是净心台，他们念的叫[净心神咒]，为方虚观对外福利，每天提供一次免费杀毒机会，可专治心症。”

    张二冷不明其意地眨眨眼，听见黄十三郎补充道：

    “汪～也就是专杀针对核心算法的电子病毒。”

    “喔，原来这样。”

    他继续挪腿，往第二层石台走去，虚假的氤氲特效，如干冰淌过脚背。

    黄十三郎走在前面，“苏醒者你看那些立柱。”

    只见仙气飘飘的广场四角，分立四根盘绕金龙的金属巨柱。

    张二冷定眼细瞧，发现金龙宛如活物，但它的活动范围不大，应该也受程序控制，用可编程材料塑造而成。

    大黄狗甩动衣袖，双爪背在身后，尽力表现出一副得道灵犬风范：

    “它们既为装饰，也扮演防卫机制，柱子顶端可发射一万千瓦高能激光束，龙嘴里能喷十万摄氏度高热等离子射线，还有定向束微波发射器，10公里内轻松瘫痪义体电子设备。”

    “就算我这样的三级义体，面对此等凶猛火力也只能沦为靶子，嗷呜～”

    最后一声狗式叹息，似在表达对自身弱小的不满。

    张二冷没有在意这些，反正随便一种武器，都足以秒杀他这身不堪一击的碳水化合物。

    他把目光放在广场中央，一座八米高的炼丹炉。

    像一座亭子，葫芦造型上方顶着圆形八角攒尖顶。

    其中八个角分别对应八卦方位，炉腹南北两侧有透明太极图，内部被青白二色等离子火焰照亮。

    和[净心台]不同，炉子前只站了一个人，在炉壁表面电子涂层又点又按，随即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即使看到张二冷，也并未有过来凑热闹的打算。

    知道他又要问，黄十三郎主动解释道：

    “一级炼丹炉，方虚观高级福利，待阁下转生之后，也可享受每月一次的免费炼丹机会，仅限一级义体。”

    “炼丹？”张二冷觉得，肯定不是他想象中的炼丹。

    果然，大黄狗嘿嘿一笑：

    “它并非[方虚子]大人的炼丹炉，只是对炼气士外丹道的拙劣模仿罢了，嘘……可别说是十三说的。”

    “在义体方面，分为内功与外功，究其本质，是把打印义体部件的装置放在体内或体外，懂了吗？”

    呲的一声，炼丹炉朝周围喷出大量灼热蒸汽，像经历炼钢时淬火这一步骤。

    那人上前，伸出机械臂探入打开的炉壁成品出口，从中取出小臂长短、类似热水瓶内胆的物件。

    然后急匆匆跑开，直至远离氤氲地面才升空飞行。

    “汪～他炼了个通用型1号胃，应该回安全屋更换旧胃去了。”

    大黄狗的声音在耳旁适时响起，张二冷收回目光，抬头望着此行终点。

    也许是这辈子的终点。

    方虚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