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舔狗——

    沙暴在屋外疯狂肆虐。

    义体残骸像抡起的铁锤不断敲打水泥墙。

    屋内，张二冷用力撑开眼，第一时间朝右侧胳膊看去。

    嘶～！

    眼前露出一大片血迹斑驳，肩膀下，干瘪的袖口空无一物！

    ……

    这让他想起一件事：

    只要沾染上[灰化病]，身体将不可逆转地无机化，最终沦为一尊毫无生机的泥塑。

    【自己被截断右臂，才得以保住性命？】

    【谁他妈截的！】

    他把左手扣紧天灵盖，脑子里钝痛和眩晕挥之不去。

    缓了一阵，尝试爬起身，忽然一道清冷嗓音自左侧房间传来。

    “你醒得倒挺快，但我建议你马上晕过去。”

    定眼细瞧，是一名高挑女子。

    她斜倚在门框下，一头长发轻卷乌黑，有着尖俏瓜子脸和俊美五官，气质透出时装模特般的冷艳。

    张二冷疑惑眨眼，只觉得见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就算我们苏醒者有健忘症，你也不该这么快忘了我。”

    这人快步来到床边，伸出食指和中指，夹起衣袖打量未包扎的伤口。

    “算你走运，灰化病毒没有蔓延上来，否则你可没法活着去到赛博城。”

    随即放下，顺手抖掉上面一滩沙：

    “另外，我们还找到一条义肢胳膊，修理一下你应该用得着。”转而起身朝内屋走去。

    “远灯大师……”呼声渐远，人也被昏暗淹没。

    张二冷眼皮愈发沉重，脑子却似要裂开，一点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去多久，恍惚间，一道若有似无的念诵声涌入耳蜗。

    “续宗宏法远，万古耀莲灯，阿弥陀佛。”

    眼前模糊景象，最终化为一尊两米高的机械僧人。

    他身穿缀满0、1、2的青黄黑三色袈裟，头戴由18根枪管拼接而成的铁斗笠。

    露出灰色哑光材质的碳素钢皮肤，和钻石切面般棱角分明的陶瓷五官。

    黑色钢丝睫毛下，瞳仁中显示金色“卍”符号，呈逆时针方向缓缓旋转。

    “疾苦在身，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

    他每吐出一个字，身上金属纤维袈裟便点亮一道纹路，如同集成板上的铜线穿梭在0/1/2海洋之间。

    那些数字跟随响应，绽放红光蓝光与白光，一亮一灭好似浪潮涨落。

    亮的部分，组成一个又一个梵文字体。

    【这是，代码经文？】

    张二冷难得打起一些精神，随后发现，数字灯点亮又熄灭的节奏，逐渐与他的呼吸一致。

    机械僧人属于人造嗓，发音柔和，但浑厚，像拥有魔力般改变他的五感。

    他发现嘴里不再干涸，体表开始回暖，手上也凭空生出几分力气。

    那些扎根在脑海深处的隐隐作痛，顷刻间烟消云散，整个人一下变得豁然开朗。

    “老施主请勿见怪，是贫僧施展拙技[催眠咒]所致，能令你暂时好受些。”

    【老施主……难道因为我是苏醒者缘故？】

    机械僧人双手合十，眼中“卍”符号停止转动，陶瓷嘴一张一合，像两块磨损的旧玉。

    “贫僧姓车，法号远灯。因情况紧急，未经老施主允许便擅自截断你的右臂，实在罪过。”

    这位魁梧铁汉大师，虔诚地地下头颅，闭上抛光过的钛合金眼皮。

    张二冷哑口无言，也确实没有力气说话。

    刚才的[催眠咒]，更像一种心理作用导致的神经欺骗。

    先前，与他说话的高挑女子走上前：

    “大师，先做正事吧，若是那些怪物寻到这地方，我和他可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远灯这才抬头，从床边拿起那只机械右臂，展示般双手捧着：

    “贫僧可移花接木，还问老施主是否同意？”

    张二冷略作思考，只得虚弱地点头。

    随即，袈裟上的数字海洋再次点亮，浮现一个个几何图案。

    它们相互串联、演变，形成一幅不可名状的光影动态画，仅看一眼便让人目眩神迷。

    “以时寝息，当愿众生，身得安隐，心无动乱……”

    远灯左手持义肢胳膊，右手立掌竖在胸前，嘴里不断吐出洪钟之音，机械而雄浑。

    【这感觉，像躺在手术台上做全麻，除了心跳没有飙到120以上……】

    张二冷眼困神乏，最终沉沉睡了过去。

    ……

    当他重新睁眼，身旁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和尚，嘴角噙着明显冷笑。

    【远灯大师？】

    可这人分明是血肉之躯，手上托起一只全金属手臂，表面光滑如银。

    不是要给他安装的义肢。

    张二冷下意识低头，神情恍惚了片刻。

    他的身体组织，居然全部被钢铁替换！

    一副银白色外观的机械身躯，右边肩膀断裂，纷乱导线中不断窜出电磁火花。

    连因心情激动，鼻孔里往外喷出的气体，也变成燃烧不充分的红色尾焰。

    他疑惑抬头，目光恰巧不巧看到和尚身后。

    一排铺满尘埃的置物架上，凌乱摆放一些合成陶瓷部件。

    腿，脚掌，手臂，躯干……

    一颗镶嵌人造皮的脑袋置于最上层，轻卷乌黑的碳纤维发丝随风摆动。

    是她！

    张二冷心里猛然一惊，仰头对上和尚阴森可怖的笑容。

    “施主莫慌，即是贫僧所化之缘，你且认命罢！”

    和尚嘴角两侧大幅度咧开，双手抡起钢铁臂，朝他脑袋狠狠砸下。

    嗡——

    ……

    沙暴停歇。

    屋顶积沙向下滑落，沿铁皮窟窿边缘，在幽暗的室内坠成一条笔直细线。

    吱呀！

    钢架床久经岁月侵蚀，发出一声尖锐异响。

    【啊……头晕……】

    张二冷像经历一场宿醉，清醒后伸手去揉脑袋。

    一只墨青色机械臂闯入视野，随即凝在半空。

    五根覆盖硅橡胶皮肤的手指合拢又张开，裸露的指关节漏出些许锈甲和沙粒混合物。

    【连钛合金都氧化了，现在究竟什么年代？】

    他抬手，将整只机械臂横在眼前。

    虽然长度超出左臂一个手掌，臂围也明显大一圈，可体感重量和原装碳水胳膊差不多。

    其中构造并不复杂：

    以泡沫钛合金肱骨、桡骨、尺骨为中心，外围包裹厚厚一层高强度聚合纤维仿制肌肉群。

    抛开表面残留大量斑点状弹痕，以及横七竖八切开、或深或浅的口子。

    整体看上去，肌肉线条粗犷硬朗，兼顾力量与科技之美。

    几个清晰明辨的楷体字，深深烙印在手臂内侧的正六边形铆钉盖上。

    [麒麟-C98]

    【是它的量产型号？】

    张二冷将[麒麟臂]长长伸直，接着缓慢收缩，做了个弯举动作。

    仿制肌肉一点一点鼓胀，变得像充气的气球。

    随后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瘫坐在没有任何织物铺垫的钢架床上。

    手指触碰生锈的钢板，隐约传来一股凉意。

    没想到，[麒麟臂]竟有轻微的触觉和冷热感应，约为真实感官的五分之一。

    不过仅限于被硅橡胶表皮覆盖的地方。

    张二冷扭头，目光聚焦在肩膀与机械臂连接处。

    接肢难点在于神经对接，每一根必须做到准确无误。

    从截断手臂，到改装和安装机械臂，这些复杂工作均由远灯大师一人完成。

    且没有任何医疗设备辅助。

    联想到远灯大师的外貌，以及脑海时而涌现的记忆碎片，他不禁陷入沉思。

    【一觉醒来，科技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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