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明月的嫁妆宅院

    白绸微扬，堂内横放着一副白色棺木，棺内躺着一名白衣少女，青丝半挽，仅簪一只雪色桃花簪。

    无尽黑暗中，明月五感愈发强盛：

    “回国公爷，大小姐确乃自绝心脉而亡，手中还握有一卷红布。”

    明月看不见外面，只觉空气愈发凝重，那封血书……

    “嘭……”

    耳边桌椅倒地之声：

    “陈文博……”愤怒而悲泣之声：

    “明月，你为何……”

    为何不拦花轿吗？明月心中接话。

    她如今已然死去，父亲自然希望她回家，可当时，她若是选择回家，恐怕……

    进不了家门吧。

    明月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武道精深的女子必须听从比她弱小的男子之言，武修品阶反而成为嫁得良人的筹码之一。

    还是最不受重视的筹码，这……

    明月眉心微皱，三从四德约束着众多女子，可若有一天，她们想要反抗呢？

    比如她，待棺木落葬，三日之期掀棺而出，她便不再是秦氏女，不必担心牵连无辜。

    七品武者，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

    她去杀个把血债缠身的男子，又能如何？还能谴责她以女杀男，以卑犯尊？

    “请父亲息怒，是孩儿处置不当。”

    温润的兄长，迎着落日余晖而来，安抚着满含怒火的镇国公：

    “孩儿已寻好山青水秀之地，父亲，先让大妹入土为安吧。”

    枉死之女，不得入夜，当日即葬。

    婚礼未成，明月仍是未嫁女，自尽兼之血书遗愿，秦氏不会将她送入陈氏一族，可同样的，明月亦不能葬入秦氏祖坟。

    有一处埋骨之地，亦是得天之幸。

    “走吧。”

    片刻，棺木微晃，离宅而去。

    明月心中默默计时，约莫半个时辰，棺木落入深坑，到地方了。

    “大妹，你当时为何不唤停花轿？”

    兄长似是质问似是犹疑。

    唤之无用。

    非伤及自身，何谈感同身受？

    “大妹，父亲成全你的遗愿，已经废除你与陈文博的婚约。”

    少倾，泥土填埋，逐渐堆成小小坟墓，传来缕缕青烟之息。

    “大妹，你且安息。”

    脚步声移，众人离去，山中一片寂寥，明月静听风声，沉沉睡去。

    “唰唰……”

    不知过去多久，翻土的声音吵醒明月，耳边传来冷漠的呵斥声：

    “开馆。”

    “少爷，真开呀，这可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些颤抖的声音，自尽的而死的高门贵女，这……

    “开！”

    明月双眸紧闭，耳边传来棺盖推移的嘎吱声，有些刺耳。

    真是好胆量。明月暗叹。

    腕间传来微凉的触感，缕缕武气渗入体内，飘过脸颊，散入心脉，许久方收。

    “二公子，并无易容之像，确是秦大小姐，也确实亡于心脉尽断。”

    假死药，自然无人能够看穿。

    “居然是真的？”二公子惊讶：

    “秦国公竟然没骗人？”

    “是真的。”老者回道。

    “是真的，遭了，遭了，大哥……”惊呼声，伴着跳脚的震动之意：

    “这下真惨了。”

    秦大小姐当真死了，这下麻烦了。

    “快，合棺填土。”

    一刻钟后，墓前恢复一片安静。

    这人，是陈氏二公子吧。

    算了，人死万事休，她不管了。

    之后，山谷一片安静，再无打扰之人。

    时光流逝，棺木之中不辩岁月。

    明月只觉醒了睡，睡了醒，辗转数次，终于感到身体开始恢复控制。

    宁心静神，缓缓驱动武气流转全身，温暖久躺僵硬的身躯。

    待身体完全恢复，明月撑手半坐，武气聚于指尖，透过棺缝，扩散整个坟墓，缓缓移开泥土。

    半晌，泥土清空，手掌一挥，棺盖掀起，秋风迎面袭来，带着清新之息。

    明月微遮双眸，待完全适应光亮，这才放下手掌，抬眸四顾。

    山清水秀，月色朦胧，是个安眠的好地方。

    夜晚，非假死药三日之正期。

    明月眉眼微皱，制药之术尚需提升。

    告诫完自己，明月这才回眸，望着空荡荡的棺木，略微沉思，留下一缕武气警示，飞身离去。

    片刻，带回一具心脉尽断的女尸。

    这是明月从城郊乱葬岗带回的，她要离去，棺木之中需留有尸骨。

    以此，方能万无一失。

    明月拔下鬓间桃花簪，任由青丝垂落，抬手将发簪佩于女尸发间，以做身份证明。

    时光会将肉身化作白骨，亦会将衣物腐作灰烬，唯有这雪玉雕成的发簪，千年不朽。

    合上棺木，填埋泥土。

    明月立于碑前，手抚碑上大字：

    爱女秦氏明月之墓。

    明月眼眸微垂，任由清冷月光照射，拉出长长的影子。

    ……

    京城，品悦茶楼

    说书先生高站讲台，情绪激昂：

    “话说三日前，秦大小姐出阁，陈大公子娶妇，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本是佳偶天成，岂料……

    母子共拦花轿，竟言是陈大公子的妻儿，秦世子连声询问，陈大公子也承认了，此事……

    唉……

    一场悲剧呀！

    秦大小姐生性刚烈，实在不愿嫁入此等人家，又不想忤逆父母之命，一时思绪难平，竟留书自尽了。

    一双佳偶，终是生离死别，此生不复相见。”

    说书人脸上露出悲痛之意，引台下人连身催促，坐在茶楼窗边戴着斗笠的青衣侠士反而微微垂眸，神色莫测。

    三日时间，足够两族商议利益赔偿，如今坊间传扬，想是商量好了。

    青衣侠士，即女扮男装的明月耳边传来说书人的后续：

    “秦大小姐枉死，秦府自是愤怒难忍，当日便打上陈氏府门。

    两族商议，一者成全秦大小姐遗愿，废除两人婚约。”

    血书遗愿，众目睽睽之下，婚约必须废除，否则……只会损及两族名声。

    “二者陈大公子守孝三年，不得另聘新妇，至于那母子二人，则送回陈氏族地，终生不得踏入京城。

    三者国公夫人心伤难耐，日日悲痛，陈氏需赔偿白银十万两，以慰国公夫人丧女之痛。”

    明面上的赔偿，里子面子皆有，还有未曾公布的私下利益交换，也算还了秦氏十五年养育之恩。

    如此，也好。

    明月搁下茶盏，迈步离开茶楼。

    举目四望，烟火人间，京城已无她的归宿。

    明月轻捏手指，即如此，离京吧。

    京都之外，无人识得秦家大小姐。

    明月嘴角含笑，足尖轻点，跃过纷杂人流，奔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