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呈一个开口的四合院形式，正中央的顶上挂了一个巨大的闹钟，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广场。火车站应该是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了，也应该是这座城市最为肮脏邋遢的地方了。可以说，一年四季，白天黑夜，要数这个地方人的密度最大了。三教五流、形形色色的人，可谓应有尽有，平时难得见到的怪人怪事，在这里都多了去了。在火车站，除了工作人员、做买卖的、乘客，还有混杂在乘客中的小偷、骗子、乞丐。这些人通常都是有组织有团伙的，有的是明目张胆，有的是偷偷摸摸，让人防不胜防。

    向慧芳就读于外省的一所医科大学，从家里往来于学校之间都要经过江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每次开学去学校或是放假回家，都会在江城呆上几天。可能是为了错开人流高峰，大学寒暑假放假时间不一。向慧芳那个暑假放得早，就早早去了李飞虎学校，等他一起回老家。一个周末，闲来无事，李飞虎带向慧芳去农大找他以前的同学。去那里先要坐公交车到火车站，再从火车站转公交车去农大。他们昨晚折腾了几乎一夜，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钟左右了。广场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片乱糟糟的样子。有席地而坐的，有趴在自己行李上打瞌睡的，有站着的，也有四处走动的。有无所顾忌随地吐痰的，有随意把烟蒂丢在地上的，也有为了显示自己素质比别人高而用鞋底把吐出的痰在地上抹掉或是顺便用脚把烟蒂踩灭的。也有人愤愤不平地聚在一起，大骂特骂这该死的经常晚点的火车与这乱得不能再乱的火车站。

    火车站广场上，向慧芳一只手挽着李飞虎，一只手提着早点。她不时地拿起竹签戳起一个个小笼包喂到他口中，接着又戳了一个塞进自己的嘴里。李飞虎偶尔咬住了一半小笼包，低下头把另一半塞进她的口中，一副肆无忌惮恩爱有加的样子。他们一路有说有笑，往着公交车站走去。

    他们陶醉在两人世界里，却不料被人挡住了去路，差点撞了上去。李飞虎心里骂道：“操你娘的，走路也不长个眼睛！”他正欲发着之际，也不免往对方看去。站在面前的是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女人手里还抱了个不到两岁的小孩。男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脖子上还系着领带，完全一副黄得华似的打扮。只是那套行头，应该比黄得华身上的好得多，长短大小也得体。女人打扮也算如时，一双黑色细跟的高跟鞋上是一条喇叭口的浅灰色水洗式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米色略微掐腰的衬衣。他们的脸面有些睡眼惺忪的神态，感觉是坐了很久火车或是一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女人怀里的孩子在不断地抽泣，时而浑身用力地挣扎着。女人不断地哄着孩子，时而轻轻地拍打着孩子的屁股，时而拿了嘴唇去亲孩子的脸蛋。

    女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他们说道：“小哥小妹，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好人啦，求你们帮帮我们！”李飞虎不知什么情况，问道：“干嘛？什么事？”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揩拭着眼睛。她带着哭腔说道：“我们一家昨天从BJ坐火车过来，钱和行李全被那些天杀的小偷给偷走了。”她侧着眼，看了身边男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和孩子他爸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你们可怜可怜孩子，给孩子买口吃的吧。”孩子他爸模样的男人，开始唉声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于火车上的偷窃，李飞虎同样是深恶痛绝，他也不止一次碰到火车上被偷窃以后人们的情绪。只是他一时也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还是向慧芳反应快了些，赶快把手头还没吃完的早餐递了过去。

    向慧芳接着对李飞虎说道：“要么我们再去给他们买两份早餐吧？”她深情地看着他，李飞虎回道：“好啊，要么我一个人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说完以后，他一路小跑而去。不一会儿，又见他一路小跑回来，手里提着两袋包子。他把包子交给了向慧芳，她接过以后接着就给了他们一家三口。向慧芳有些遗憾地说道：“你们不要嫌弃，我们帮不了你们太多的忙，只能是解解燃眉之急了。”女人很是激动，只见她走近向慧芳，握着她的手说道：“你们真是好人呐！真是太感谢了！你们应该都是大学生吧？”向慧芳回道：“是的，一点心意，不用感谢。”

    女人拉着向慧芳的手，继续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们能否再借我们一点钱？你们要相信我，把地址留给我，我们回了BJ一定给你们寄过来！”这下可难为了向慧芳和胡宽，他们身上也没带什么钱。向慧芳摸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五块钱递给她，说道：“我们是学生，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这五块钱给你们，看能否起点作用。至于留个地址，那就没必要了。”女人接过她递过去的钱，脸上滑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她把脸转向李飞虎，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神。李飞虎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她知道对方帮不上自己，于是说道：“那谢谢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李飞虎带着向慧芳离开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千。他们一方面咒骂着小偷的缺德，一方面可怜着这么一家子人。虽然只是一份早餐外加五块钱，他们也还是为自己这种毫不犹豫的慷慨解囊而自我感动。向慧芳觉得李飞虎仁义，李飞虎觉得向慧芳有爱心，他们彼此为自己的行为而激动不已。

    到了农大，李飞虎找到了自己高中时的同学，只是同学系里下午有个活动。他们一起吃了午饭，他要他们在寝室等他回来。农大的寝室和李飞虎学校一样，男生不能进女生寝室，女生却可以去男生寝室。农大寝室没有他学校好，两边靠墙各五张上下铺的床，中间是个过道。寝室在二楼，窗外由于树荫的遮挡，室内就显得有些阴暗。其他人都慢慢走了，寝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孤男寡女。说是休息，实际上是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独处的机会。

    整栋楼的学生都走了，寝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安静得彼此都似乎能听对方的心跳声。向慧芳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李飞虎轻轻地走了过去，依偎着她站在一起。他朝窗外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问道：“看什么呢？”她侧过脸来笑道：“没看什么，就发发呆。”她的眼睛很有神，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她说话声音很是轻柔，也很是好听，能让人融化在她的话语中。李飞虎侧过身子，多情地看着她。她嫣然一笑，说道：“怎么啦？”李飞虎说道：“没怎么，就看看。”说完，他把她身子转了过来，双手面对面搂着她的腰。向慧芳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她刮着他的鼻子说道：“昨天一整个晚上你基本上就没有消停过，还不够？”李飞虎调皮地说道：“昨天早上我吃了早餐，中午吃了午餐，晚上吃了晚餐。难道因为我昨天吃了三餐，今天就不用吃了吗？一代伟人告子说过，食色性也，就是说食色是人的本性。伟人尚且如此好，何况我一个凡夫俗子。”她噗呲一笑说道：“就你馋，还尽是有理由。自己想就是自己想，还假借别人的话来说事。”她接着问道：“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李飞虎说道：“等呗。”向慧芳问道：“那如果等不及呢？”李飞虎发誓般地说道：“就是等到海枯石烂，那也得等呢。”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再说话，他把她也搂得更紧了。他们开始慢慢地接吻，直至双方都完全不能自已。他们慢慢地往床边移动着脚步。一番激情之后，他们瘫软在床上休息。过了一阵，向慧芳说道：“以后可不能这样啊。”李飞虎说道：“怎样？”她在他的胸脯擂了一拳，说道：“还假装，我是怕你的身体受不了。”李飞虎说道：“我的身体棒棒的，你不觉得吗？”向慧芳说道：“实际上我也想，只是我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李飞虎说道：“我的身体棒棒的，你不觉得吗？”向慧芳说道：“我知道，只是凡事都要做长久之计好不好？不能贪图一时之快。”李飞虎说道：“我控制不了。”向慧芳说道：“控制不了也得控制，我是医生，你得听我的!”李飞虎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医生的话确实是不可不听。”只是他接着又开玩笑似地说道：“但是，也不可全听。”向慧芳说道：“你这是什么逻辑？”李飞虎说道：“我说的也是事实，医生不是全能的，现在不还是有很多疑难杂症是医生治不了的吗？”

    激烈的敲门声伴随着严厉的问话声打破了他们的美梦：“里面是谁？开门，开门！”向慧芳一时慌了神，她赶紧爬了起来。她一边快速穿衣，一边小声问道：“怎么办啊？！”李飞虎还没从激情中回过神来，他朝外低声骂了一句：“操你娘呢，敲个门也不看个时间！”接着他一边穿衣一边对她说道：“没事，怕他个球！再说，我们也不是这里的学生，他们管不着。他们等下若问话，你别做声，我来回答就是了。”

    向慧芳双颊绯红还未褪尽，她移身去了窗口。李飞虎过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三个人。他们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遍，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审视，李飞虎的眼神里却带着不屑与轻视。他们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们。他知道，他来找同学没错，只是他在同学寝室干了不该干的事，关键是被他们逮住了。只是他心里有底气，那就是并没有被他们抓个正着。他庆幸自己当时关了门，没让他们抓了现场。他们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任何慌乱，反而很是自在和随意，甚至还带有一点挑衅的味道，这反而让他们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其中一人定了定神，然后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李飞虎乜了对方一眼，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对方发现他不仅没有回答他，反而倒打一耙。他说道：“我们是学生会的，例行检查！”李飞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来找同学的！”大学里，找老乡找同学是常有的事，对方也不好说什么。他接着问道：“你找谁？”李飞虎说道：“找王成！”对方说道：“他下午有活动，你不知道吗？”李飞虎说道：“我知道，所以我在寝室等他。”寝室里有点昏暗，他们发现窗户边还站着一个人，于是走了进去。当他们发现是一个女孩时，警惕性似乎一下子又提高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走了过去，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向慧芳虽然受了些惊吓，听了李飞虎与他们的对答，心里镇定了很多。她回道：“是的。”

    他们知道，男生不能进入女生寝室，女生却可以进出男生寝室。只是这大白天的，一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锁着门，不免有些让人浮想联翩。听女孩的口气，估计他们还可能是情侣关系。他们通过眼神相互交流了一下，接着就往寝室四处看去，希望找到一些干了坏事的蛛丝马迹。搜寻了一阵以后，他们发现王成的床铺很是有些凌乱。其中一个人往那张床铺走了过去，他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却似乎嗅到了一丝怪怪的味道。

    听对方说不是这个学校的，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走到了寝室外商量了一阵。一会儿，他们返回了寝室，其中一个说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好端端的事被他们搅坏了，李飞虎本就有些不高兴。听他们这么说，他有些恼怒地说道：“去哪里？！”对方说道：“你去就知道了。”李飞虎带着挑衅性的口吻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有话就在这里说！”对方说道：“你别误会，我们只想证明你是来找同学的。”李飞虎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找王成的，还要怎么证明？！”对方仍然不依不饶地说道：“还是麻烦你们跟我们去一趟！”李飞虎说道：“我如果硬是不去呢？！”

    局面一时有些僵住了。对方虽然有些迫于李飞虎的气势，却也是有些恼怒了，只是他们一时也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对他的同伴说道：“算了算了，他不去也行。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去找王成，要他过来对证一下就是。”同伴虽然有些不乐意，却也不敢强行要李飞虎跟他们走，最后只得点点头。不久，去找王成的人带着他回来了。他们确定是一场误会之后，拉着王成到一旁说了一阵话就走了。

    事后，王成把李飞虎拉到一边说道：“不好意思啊，他们是学生会搞例行检查的。”李飞虎嘲讽道：“学生会的怎么啦？一个神经兮兮的！”王成说道：“他们说，你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老远都能听见。他们本来是正常巡逻，原以为是没去参加活动的学生。他们来敲门，没想到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开始还以为是小偷。听你说是来找我的，他们就放松了警惕。却不料又看见一个女的，他们觉得事情就更不简单了。他们跟我说，你们可能在寝室干了那事。”他说完话，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李飞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看着他的神态，王成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说道：“真羡慕你！”李飞虎说道：“谁叫你他娘的不赶快找个女朋友呢。”他们悄悄说着话的时候，向慧芳双颊涨得通红，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李飞虎问道：“他们把你找来，就是为了证明我确实是你的同学？”王成回道：“是的。他找到我以后，问你们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说不是。他们又问你们是哪里的？我说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在外打流。”王成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飞虎打断了。他拍着他的肩膀骂道：“你狗日的够损，竟敢说老子在外打流？不过你反应够快，难得跟他们解释，这样也省得许多事了。”王成嬉皮笑脸地说道：“他们说你身上的社会习气很重，要我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更不要带这种人来学校。”李飞虎问道：“你怎么说的？”王成开玩笑似地说道：“我只能满口答应了。”李飞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骂道：“你他娘的，竟然还满口答应，看老子怎么整你！”李飞虎一边说着，一边假装追着去打他。王成一边嬉笑，一边往一旁躲去。

    李飞虎到农大差点闹出了笑话，玩得并不是很开心，第二天早上就带向慧芳走了。回去同样要到火车站转乘公交车，没想到经过火车站广场的时候，他们又被一对夫妻拦住了。李飞虎定睛一看，一眼就认出了这对夫妻就是头天见到的那两个人，只是女人怀里抱着另一个小孩。他正准备说话，对方却先开口了：“我们昨晚从BJ过来，随身物品和钱全被偷了。我看你们是好心人，可怜可怜孩子，给他买口吃的吧。”李飞虎头一下子就大了，感觉梦境中一般。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深怕自己看错了人。他看看向慧芳，她也是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他敢肯定，这对夫妻就是昨天看到的人，只是怀里的孩子不同罢了。他们说的话，都与昨天说的话一模一样。

    李飞虎有了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感觉，他脱口骂道：“你们就是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一对狗男女，也是在这个广场。你们昨天说是从BJ来，钱物都被盗了。今天你们又说是从BJ来，钱物被盗了。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到BJ一天打不了一个来回吗？你们唯一的变化就是抱的小孩不一样。”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是真没认出他们，还是为了化解被识破以后的尴尬。李飞虎话还没说完，她就抢过话回道：“哎呀呀，你这个人真是的。你不愿帮忙也就罢了，怎么还开口骂人呢？你们明明是看错了人，我们昨天怎么会在这里呢？”一旁丈夫模样的人与那个女人唱起了双簧，他铿锵有力地坚持说道：“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我们确实是从BJ而来，今早刚到了这里。你们不可怜我们没关系，也该可怜这孩子吧！”

    李飞虎极度厌恶地朝男人瞪了一眼，发现他还是穿着昨天那一套衣服，连领带和皮鞋都一样。看着男人假装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几乎都要恶心出苦胆水了。李飞虎骂道：“你们他娘的就是两个臭不要脸的江湖骗子，昨天骗了老子，今天还想再骗老子一回？！”女人听了李飞虎的话，似乎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她叫道：“哎呀呀，你这人真是的。你不愿给孩子一口吃的就算了，干嘛还这样冤枉我们。”丈夫模样的人护着女人说：“算了算了，他们既然这样狠心，连给孩子买口吃的也舍不得，我们也不用求他们了。难得跟他们费口舌，我们去找其他人吧。”

    听了丈夫模样男人的话，对于火气未减的李飞虎来说，无非就是火上浇油。他冲上前去，对着男人就是一脚。丈夫模样的人没想到对方还敢打人，于是大声说道：“你再动我一下，我就叫警察来。”李飞虎骂道：“你们这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你们不缺手不缺脚，却偏偏不务正业，招摇撞骗。你还敢倒打一耙，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些骗子！”不是向慧芳拖着他，他准备上去又是一脚。听着他们叫骂，李飞虎灵机一动，说道：“叫警察是吧，好啊，叫啊！老子巴不得警察过来，我要当面揭穿你们的骗局！”

    女人怀里的小孩被吵醒，大声哭了起来。向慧芳拉着李飞虎说道：“算了算了，别吓着小孩了！”李飞虎指着男人的鼻子说道：“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派出所，今天谁他娘的不去就是孙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着男人去找警察。男人急速往后面退去，女人抱着小孩赶快追了上去。李飞虎骂道：“不是看着小孩可怜，老子今天就不会放过你！”李飞虎和向慧芳发现，他们两人抱着小孩快速地消失到了人群中去了。